华瑶不免感慨道:“完了,我爹真的完了。”
沈希仪含笑道:“您何出此?言?”
华瑶解释道:“邸报是朝廷的脸面,每月的邸报发行之前,皇帝都?会亲自过目,但凡出了一丁点差错,那负责撰写邸报的邸吏就要倒大霉。皇帝卧床四个月,邸报也停了四个月……”
华瑶指了指谢云潇手中的纸张:“这?一份邸报的背后,必定是一位独揽大权的皇子?或公主。”
谢云潇合上邸报:“皇帝的权力已被朋党瓜分,诚如公主所言,皇帝命不久矣。朝堂形势复杂,各方势力相互倾轧,京城的官员苦于?党争,秦州、康州的流民?已过半数,这?是天下?大乱的预兆。”
“真难啊,”华瑶自言自语,“这?个世道,平民?百姓能活着就是造化。”
华瑶、谢云潇、沈希仪早已落座,金玉遐仍然站在一旁。
华瑶转头一瞧,抬手招呼道:“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必拘谨,快坐下?吧。”
金玉遐双手揣进袖中,如实禀报道:“今天早晨,我收到了一封家书,京城金家的金连思遇害身亡……她是我的表姐。我幼时和她一同读书,她教我写字作画……她是闻名京城的才?女,才?学远在我之上。我听闻她的死讯,半天回不过神来,请殿下?原谅我的失职。”
华瑶好像很理解他似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金小姐不幸辞世,可?怜可?叹,你身为她的亲属,自是痛心刻骨,我只愿你早日从痛苦中解脱,又怎会责怪你呢?”
金玉遐还没答话,沈希仪便恭维道:“殿下?如此?宽待近臣,真是旷古未有的浩荡之恩,百年不遇的君臣之义,可?仰可?敬。”
窗外的斑驳树影落到了软榻上,沈希仪忽然站起了身子?。她从金玉遐的面前走过,“砰”地一声?跪在了华瑶的脚下?:“邸报刊登了驸马卢腾的讣告,京城正处于?大乱之中,天下?大乱之后,必有天下?大治,大乱大治之后,必有太平盛世。倘若殿下?不弃,微臣愿效死力,奉您为社稷之主。”
“快快请起,”华瑶扶住沈希仪的手臂,“你不必对我行大礼,我早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
沈希仪出身寒门,举止却是十分的端庄,比起金玉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调香的本事也很高超,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都?透着幽淡的莲花香。华瑶与她亲近片刻,难免有些?飘飘然。
沈希仪的声?调更轻柔:“请您继续进军,尽快收复邺城、庚城、宛城……乃至整个秦州。只要您夺取了秦州,那凉州、沧州也将归顺您。”
华瑶却道:“时局动荡,我还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我入驻彭台县也没几天,这?秦州东部的十几万流民?都?往彭台县跑,你打?算如何安顿他们?倘若你置之不理,那在下?个月的邸报上,你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沈希仪笑了一声?:“区区骂名而已,我怕什么,难道您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人吗?您把我当成谁了?”
自从华瑶入驻彭台县,沈希仪就格外关注华瑶的动向。
这?些?日子?以来,沈希仪打?探到了不少消息。
沈希仪听说,华瑶的身边曾经有个谋士,名叫“杜兰泽”。
杜兰泽年纪轻轻,才?高八斗,但她体?弱多病,身形也清瘦的像是扶风弱柳。华瑶怜惜她、器重?她,经常与她同桌而食、同路而行,她在华瑶心目中的地位必定非同寻常。
后来,杜兰泽离开?了华瑶,改投了三公主高阳方谨。
沈希仪怀疑杜兰泽与华瑶仍有联系。
沈希仪故意提起“弱不禁风”,原是想试探华瑶的口?风。华瑶似乎察觉了沈希仪的意图。
华瑶收敛了笑意,轻声?道:“你这?些?话,从何说起?”
沈希仪跪在华瑶面前,伏地叩拜:“我一时情急,多有失礼,望殿下?恕罪。”
华瑶轻轻地敲了敲软榻的扶手,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我本以为你和我同心同力,现在看来,你和我应该是互相依靠又互相猜忌。彭台县被叛军围困了三个多月,我率兵剿灭了叛军,这?其中的艰险,没人比你更了解。”
沈希仪连忙道:“微臣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却不知?如何报答您。您在民?间极有威望,您的仁心义举也是微臣亲眼所见。请恕微臣冒昧直言,君王之圣德,恰如日月之辉光,普照万民?,泽被天下?,当今的诸位皇子?或公主之中,唯独您有君王之像……”
华瑶打?断了沈希仪的话:“我确实救了你的命,但你也不用?把这?一份恩情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我并?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沈希仪再次叩拜:“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铭心刻骨,没齿不忘。”
华瑶依旧散漫地斜坐在软榻上,语声?不急不缓地说:“你也看到了,在本月发行的这?一份邸报上,彭台县的胜仗与我无关,
方谨夺走了我的战功,朝廷把功劳算到了一群窝囊废的头上。”
话到此?处,华瑶的神态与初时大不相同。
沈希仪抬头看她一眼,竟不敢再与她对视。她双目之中的一切情绪,就仿佛是消散的云烟一般渺无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