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泽忽然开口:“燕雨毕竟是我的侍卫。你没问过我的意见,直接处置了我的侍卫,这也不?合规矩。”
关合韵一边往前走,一边问:“杜小?姐的意思是什?么,还请您明?示。”
杜兰泽微微一笑:“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一句实话。你我都在为?公主效力,公主恩威并济、赏罚分明?,忠臣良将都愿意追随公主,你我更应该以身作则,凡事都要讲个?规矩,切勿草率行事,先斩后奏。”
关合韵听出?了杜兰泽的言外之意。
关合韵和杜兰泽都是方谨的近臣。关合韵当众教训燕雨,扫尽了杜兰泽的脸面。杜兰泽咽不下这口气。她仗着自己能言善辩,完全可以把?事情闹大。
读书人就是麻烦,关合韵心想。
杜兰泽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不?仅捧高了方谨,还贬低了关合韵,关合韵无法反驳杜兰泽。他?一路无言,默默把杜兰泽送入大理寺的刑堂。
大理寺卿正站在刑堂的门口。
大理寺卿现年六十岁,身形消瘦,鬓发灰白,穿着一身绯红的官服,脸上却没什么血色。近日以来,他?总是在发愁,重案命案那么多,太后让他严查严办,他?上哪儿去找凶手?就算案情水落石出?,凶手或许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太后能否保住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心乱如麻。
正在此时?,杜兰泽向他?行礼。
他?颔首,语气甚是和蔼:“杜小?姐,请坐。”
杜兰泽缓缓入座,大理寺卿还站在原地。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全京城的官员都知?道方谨器重杜兰泽,杜兰泽一向体弱多病,谁敢拷问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谁又能承受方谨的怒火?
大理寺卿挥了一下手,几?位主簿全都坐了下来。众人的神色虽然严肃,气氛却还是和睦的。
某一位主簿翻开卷宗,问了杜兰泽几?个?问题,杜兰泽从容作答,话里?话外没有一丝纰漏。
主簿面露难色。过了片刻,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杜小?姐,您还记不?记得山海县的知?县?这位知?县名叫葛巾,她政绩不?凡,声?望不?差,每年都能通过吏部的考核。”
杜兰泽观望着主簿的面部表情,试探道:“我与葛巾仅有几?面之缘,并不?了解她的政绩如何?。难道葛巾也与风雨楼一案有关?”
主簿道:“您应该也听说了吧,葛巾在山海县闹了个?乌龙。她和赵惟成带兵剿匪,恰巧遇到了秦三的军队,彼时?夜黑风高,双方人马不?分敌我,就在土匪寨子里?展开了一场混战。葛巾诬告秦三谋反,秦三指控葛巾勾结土匪,她们互相攻讦,到现在还没个?定论。”
听到此处,杜兰泽已?经猜到了目前的局势。
去年冬天,皇帝传了一道密令,派遣华瑶暗杀晋明?。皇帝还留了个?后手。他?从镇抚司抽调了一群高手跟踪华瑶。那一群高手的领头人,正是何?近朱。
后来,何?近朱被华瑶杀了,皇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朝政大权落入方谨的手中。华瑶又向方谨投诚,主动献上金银珠宝、车马粮钞,方谨自然愿意为?华瑶洗脱罪名。
现如今,秦三是华瑶的部下,葛巾诬告秦三谋反,大理寺却不?敢把?“秦三谋反”与华瑶联系到一起,由此可见,虽然方谨已?经决定铲除华瑶,却还没来得及调整策略,今时?今日,华瑶依然处于方谨的庇护之下。
依照杜兰泽的推断,葛巾很可能也接到了皇帝的密令。葛巾与华瑶交战,又被华瑶打败,葛巾必定会上奏朝廷——这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候,无论葛巾如何?描述自己的遭遇,内阁和刑部都不?会放任葛巾污蔑华瑶。
经由刑部的一番运作,山海县的剿匪之战演变为?“葛巾与秦三不?分敌我的内战”,如此一来,朝廷不?仅削减了华瑶剿匪的功绩,也为?葛巾和秦三找到了台阶,各个?党派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一桩案子的审判结果,正是朝廷党争的一个?缩影。大梁朝的众多官僚,并不?追求所谓的“真相”,他?们绞尽脑汁,只为?保持各方势力的平衡。
百姓交口传颂的“青天大老爷”,恐怕只存在于民间的戏台上。
杜兰泽仍在思索,主簿的声?调变得更高:“刑部搜集了一批人证物证,风雨楼一案乃是盗匪所为?,那个?山海县啊,确实有一群盗匪。葛巾与盗匪曾经有过书信往来,书信都被刑部收存了,刑部暂时?不?能确认书信字迹的真伪。”
杜兰泽佯装糊涂:“为?何?不?能确认?”
主簿迟疑了一瞬,解释道:“盗匪仿冒官员的字迹,投机取巧,弄虚作假,这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
杜兰泽皱了一下眉头,大理寺卿也听不?下去了。
大理寺卿打断了主簿的话,直说道:“此案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尚不?能盖棺定论。刑部和都察院要求审问葛巾,若是能把?
葛巾审问清楚,许多难题便会迎刃而解。”
杜兰泽立刻找到了症结所在:“葛巾去了哪里?,她是否来了京城?”
大理寺卿一言不?发,主簿倒是坦诚:“葛巾离开了虞州山海县,沿途的驿站接待过她,人证物证俱全,丝毫抵赖不?得,早在四个?月之前,葛巾便抵达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