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闷闷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我还以为是你姐夫呢。”
万云没有忽略掉她姐姐语气中的失落和落寞,就问她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万雪就把自己最近和孙家宁分开了,不适应的话,挑挑拣拣说了两句,因为是在外头,也不好跟妹妹说太多私隐的心里话,现在还是很羞于表达自己感情的年代。
“不是说等姐夫站稳了脚跟,就把你和甜甜也带去市里吗?”万云不明白她姐是难受什么。
万雪苦笑:“哪有这么简单?单位系统又不是我们家的后花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把中间的难处简单说了一些。
其实刚开始万云以为姐夫调到市里去,过一阵子,她姐也会跟着调动,没想到中间竟还有这么多门道。首先市里要有合适的岗位,万雪至少得符合其中大部分的条件,她的初中学历就直接卡住了,这种岗位又不是没人要的,多的是人盯着,孙家宁得在中间跑门路,这对刚到市里还未站稳脚跟、背景普通的他来说,也是一件颇为有难度的事情。
而且市里不同县里,孙家宁能吃得开,到了市里,又是另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就算要发挥,他也得多认识几个人,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以图后续。
就是在那一刻,万云才想起,上回跟她姐讲电话,忘记的事情是什么,就是问姐夫调动完成后,她姐是什么打算,夫妻两个总不能长期异地分离。
“姐,其实,在我看来,县小学的这个岗位对你来说也是鸡肋,成天在那里呆坐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没什么进步,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如你干脆放掉县里这个岗位,跟姐夫到市里去团聚。刚开始肯定会难了点,可是后面可以慢慢想办法的呀。”万云还是第一回对她姐有这种生存和工作上的劝说,平时她是很少给建议的,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建议对他人来讲是否合适。
但是万云的这个提议,遭到了万雪反对,其实不要说万雪,就是孙家宁在这一刻也是不同意的,对他们来讲,不论在县里还是市里,有一份国家兜底的工作,就是最体面最合适的工作。
县里和市里不像广州,广州商业气氛浓郁,似乎什么样的工种都能在广州找到,人们做什么工作都不出奇。可是平水县和定安市是小地方,这里的圈子很小,又是人情社会,一发生点儿什么事,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引起讨论,故而泯灭于众人,藏在集体背后,才是在这些地方的生存法则,孙家宁万雪夫妇不想和这种主流对着干,他们不愿意做出太过个色和突出的行为。
开店做生意,在定安市和平水县,在吃公家饭的人眼里,还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两个圈子之间互相融入不进去。即使孙家宁和万雪知道万云在广州已经有一个稳固的摊位,也有不错的收入,可广州是广州,老家是老家,两地情况不同,思维要转变过来,非得要经过经年累月和环境的熏陶才会有成效,可目前来讲,县里和市里的人都没有这种自觉,“吃公家饭”仍是他们最优的选择。
听完了万雪的反驳,万云一下子无话可说,挂了电话后,她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自己和城哥第一回来广州的那个新年,桂老师没空陪他们,他们两人自己拿着旅游手册出去漫无目的地瞎逛,因为第一次来大城市,走路太慢,东张西望的,总是被后面的人伸手推开:“唔该,借借,走快一点。”
那时候,周长城和万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慢”,这种慢,是从县里带出来的,不是从他们的身体里长出来的慢,但若是没有干扰的话,这种慢其实是慢慢会侵蚀、影响他们一生的思维的。
也就是在广州待了这么几年,万云直到最近,才慢慢明白,这种“慢”是脑筋上的“懒惰”,是转不过弯来的慢。
近来冯丹燕家里负了债,就想尽一切办法还债,维持家里的生计,绝不让自己往下坠落。
而像是江曼,她从老家来到广州,开局也并不有利,可到目前为止,万云已经听郑阿姨说了几回,江曼除了在布料厂有个稳定的会计工作,她私下还努力去接洽各种小公司,帮忙做外账,除了固定的月薪之外,每月总有一两百的外来水,奔忙是奔忙了点,收入也不是顶高,但在这个地方好好生活是没问题的。
至于那个当“大老板”的女婿葛宝生,郑阿姨是越来越少提及了。
像是冯丹燕和江曼这样,就是穷则思变,变则通。
万云来到广州之时,没有自己想办法去做事,而是想要依靠桂老师的人脉找清闲的工作,后来发现这种依靠很是虚幻,最后自己还是选择出去卖盒饭。
这些,都是从“慢”到“快”的转变过程,从被动生活到主动生活的进化过程。
可她姐和姐夫还没有变过来,如果要解决夫妻长期异地的问题,其中必须要有人做出妥协和改变,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去运行的。
但是这些话,万云有些理不清楚,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她姐姐讲,也怕万雪又误会她一个当妹妹的,要给她当姐姐的“上政治课”,可是这种在生活和成长中积累所带来的思维影响,从慢到快,再从快到变,这样才能慢慢地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目标,而不是单单在那里苦等、苦熬某个可能的机会。
当然,熬,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得熬,即使立即去改变,也是有其他的煎熬,可若是不做出新的变动,只是被动得等待,万云觉得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也是到了这些时刻,万云才看到了姐姐姐夫的短板,他们在县里吃得开的那一套,曾让她和周长城十分羡慕,可换了个新环境,也要跟许多普通人一样去重新适应。
县里是小池塘,市里是大池塘,大家都是池塘里的青蛙,从小池塘跳到大池塘,他们从前在县里的那一套做人做事的标准,到了市里就要重新开始变通了。
后来万云陆续又和万雪说过两回,让她辞去现在这份工作,到市里去和姐夫团聚,哪怕是自己做一点小生意或者到某个单位去做个临时工也好。
万雪本是有主意的人,但遇上事情,也难免会有慌了手脚的时候,似乎怎么选择都不对。
刚开始她坚决不肯同意万云的说法,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也让万雪不得不松动了。
孙家宁到了市里,下半年的工作越来越忙碌,往日里有空他会回来看妻子孩子,可忙起来连休息日都没有的时候,那大家就只能这样僵持着分离的局面,最多就是下了班通个电话,两人诉说一下自己忙什么,三四个月见不上都是常事。这样的日子,给万雪敲了警钟,如果现状一直不打破,没有改变的话,那么后面夫妻感情会越来越冷淡,渐行渐远是可以预见的,她接受不了这种结果。
而且,让万雪觉得恐怖的,有两天夜里,她带着甜甜,锁上门,睡得好好的,整个物资局筒子楼都关了灯的时候,她的屋门口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声突兀的敲门声,在万雪的耳朵里不亚于惊雷闪电,吓得她一夜提着心,搂着甜甜,睁着眼睛到天亮。
其实就是有人看着万雪是个美貌少妇,平日里吃穿都大方,带着个女儿,丈夫长期不在家,一些动了下流心思的人就跑去敲门,想打她主意。
后面还再来了一回,万雪也没有应门,只是悄悄起床,手上拿了根结实的棍子,要是有人闯进来,她就动手,好在无人闯门,第二日她就把廖大姐叫上楼,和自己一起睡。
第三回有人敲门的时候,廖大姐醒了,她让万雪捂住甜甜的耳朵,穿上鞋子走到门口去,隔着门,叉着腰开始骂:“哪个王八蛋杀千刀的半夜敲人家门啊?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半夜赶着跑来报丧啊?”
那打坏主意的人从那晚就知道里头睡了不止万雪一个,此后才没有这种吓人的敲门声,但万雪也没让廖大姐再下去过,她和甜甜两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总是弱势一些的,廖大姐来帮忙壮壮胆也好。
这件事,万雪本来还不打算告诉孙家宁,可廖大姐坚持主张必须要跟家里男人讲:“说呀,你必须得说!家宁都三个多月没回县里了,下回你们见面估计就得等到过年了,你一人带着孩子在县里多不容易啊,就是要让男人知道你的不容易!别当什么贤妻良母!趁着男人现在还有良心,就是要让他愧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说!你不说我替你去说!”
万雪这才把这事儿写信告诉了孙家宁。
孙家宁一读完信,满腹怒气,又惊又怕,立即打电话回县里,问万雪有没有被吓着,万雪捂着半边脸,带着点哽咽:“阿宁哥,我不想跟你分开。”
“阿雪,别怕,这一周我就回去。”孙家宁本来周六有个排班,他请了一日假,坚决回去看了妻儿。
脆弱的夫妻两个,在这一刻关系却变得更为坚定。
夫妻两个见了面,搂在一起,甜甜不知愁苦,见爸妈抱着,她也要凑上前来,嘻嘻哈哈的,一家三口抱住。
那一晚,等甜甜睡着了,孙家宁和万雪两人连夜把手上的钱盘算了一番,最终做出一个令人心痛的决定,让万雪辞去县小学那个铁饭碗,带着甜甜去市里和孙家宁团聚,孙家宁再以家庭实际情况,尽量申请一套一居室或二居室的分房。
至于万雪未来的工作,去了再说吧,一家人团聚了再说吧,顾不上那许多了。
第146章
本命年,犯太岁,流年不利。
这是周长城今年感受最深的事,他在昌江精密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成日都想着干脆辞职换工作算了,可看着每月到手的四百八十块钱,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知好歹,如果离开昌江,他去哪里能找到这么高工资的岗位?
是的,他又涨了点钱,比于小山和郭泉几乎高出三分之一,大家同为助理,薪酬相差这么多,多少有点说不过去。涨薪了,周长城还不敢声张。
可这完全是劳心劳力赚来的钱,其中滋味,只有周长城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