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葛澜又闹着要走,他要去电影广场上的喷泉那儿玩水,江曼找补地笑说:“其实阿云你这样也很好,自己也是个老板呢。我也好羡慕你。”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江曼对彭颖和冯丹燕是羡慕的,一说到自己,就变成了“也很好,也很羡慕”,万云近来心情不爽,听什么话都有点小心眼儿,对她的话计较起来,哼,江曼不就是觉得周长城只是个打工的,以前还在葛宝生手下,自己是个地位不高卖盒饭的嘛,以嫁人论成败,拜高踩低,谁听不出来呢?
万云看她跟李腾飞的老婆吴晓丽倒是挺合拍,都渴望嫁个有本事的男人,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不过显然江曼要比吴晓丽更要强,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万云堆起一个不太好看的笑,跟江曼说了再见,自己心中发闷回家去了,那股要改变现状、要做出点成绩出来给大家看看的心气涌上她的心头,迟迟没有消散!
你羡慕别人当老板娘,可我万云偏偏要自己当老板!我要做自己的主!我不靠丈夫,不靠男人也是人人敬重的万老板!
很有意思,江曼那得不到满足的欲望,间接地激起了万云另外的欲望。
她想清楚了,以自己的脑子,没办法回到学校去,读什么都不对,她也没有读书的方向,脱离学校这么多年,她的心静不下来,只能是就读于社会大学,在社会大学中实现自己的价值。卖盒饭上不了台面,那就去当一个真真正正的老板。
万云决定要开个餐馆!等一个餐馆开成熟后,她还要开间大大的酒楼!在广州城叫得出名字的酒楼!对标白天鹅宾馆!
这个念头,其实早已经在万云脑子里模模糊糊地种植下了,之前跟着桂老师和裘阿姨去一些古色古香的高档酒楼吃饭,听着长辈们谈起这些地方的历史,出过多少名人轶事,每一段故事都深深地吸引着她。
她就想,人家为什么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只是一家酒楼而已,历经风雨战火不倒下,为何有这样强悍的生命力?同一个招牌的店怎么能有如此不同的装修风格?花了多少钱?而且市民们一说起某某酒家,谁都知道这个地标性的建筑,他们在中间到底付出了什么努力?每一日的流水得数以万计吧?开这么大个酒楼,如何处理社会关系?尤其是那些接待过领导人的酒店和宾馆,于万云来讲,又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同一个酒楼载体,接待过重要领导,下榻过文人墨客,见证过起义,资助过革命,甚至成为短暂的民众庇护所,可寻常食客也能进去一尝口福,吃着跟伟人名人同样的饭菜,品尝同样的香茗,谈古论今,家长里短。像是同一枚月亮下,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所有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小酒楼里,吃饱喝足后,真正实现大同社会。
好的食居,它的文化意义与经济意义同等重要。
万云很痴迷于这种看尽酒楼众生相的感觉,她想拥有这种饭店,想象自己有本事与风头正盛的名人觥筹交错,在经济报纸上留下姓名,最好能参与社会大事。
可她的力量微小,又无本钱,过得是最平凡无奇的日子,因此这种念头只敢偷偷想,不敢说出来,即使是枕边人,也没有听过万云这种“狂妄的”想法。
如今有了一点经验的积累,就晓得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办,百年老店也是从零开始,没有办法一蹴而就的,既然手上的存款不多,那至少先从小餐馆开始做起,从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开始做起。
不论是生活本身,还是广州的整个生意氛围,都教会了万云“务实”两个字。
三十岁!万云立志,至少三十岁,自己肯定能在广州开得起一间酒楼,带厢房的那种,当一个名副其实、掷地有声的万老板,她不要再随波逐流,只能被动地选择去卖盒饭!她要人人恭恭敬敬地喊自己一声“万老板”,而不是“那个卖盒饭的”!
今年二十四岁的万云,给自己设立了这个目标。
目标一定,万云整个人就清醒了,她不会一辈子卖盒饭,她会有属于自己的成就!酒楼开了一间,还能再开一间,百年酒楼或许她没办法看到,但是万丈高楼平地起,她只争朝夕,她渴望被认可,人家一提起某某酒楼,想到的就是这个好厉害的女老板万云!
谁说万云没有虚荣心呢?只是大家虚荣的方向不一样罢了。
万云想开个餐馆这件事,袁东海是第一个知道的,当时她是以开玩笑的形式讲出来,没想到胖子竟举双手双脚赞成,他早就不想摆摊子了,又提出如果她要做这件事,那么两人合股,人多力量大。
袁东海的合股建议,让万云很心动,大家是朋友,知根知底,不必互相猜测,他的钱加进来,就可以减轻压力。
如今家里的存款有两万四,听起来很多,可一旦落实到具体生意上的时候,恐怕就会嫌少了,而且餐馆规模大小,万云还没有想清楚,想必是不能太大的,中间涉及到的地段、租金、证件程序、厨具、人工、采购、现钱流动、周边打点、顾客发展等等问题,她都需要理清楚。
这个念头完全成型在脑子里的时候,万云就特别想分享给周长城,听听他的意思,家里的钱是两人一起存起来的,自己不能这样专横独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长城在楼下冲过澡,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立下宏图大志,上楼只想睡一会儿,今天跑一天,太累了。
不过是叠个衣服的功夫,万云一转头,就看到周长城躺着床上,发着轻微小呼了。
万云把衣服悄声放进衣柜,心中叹气,不知怎么,这阵子,她和城哥的心越来越远了。
第150章
有时候,万云不太愿意回首看这一年的自己和周长城,不论是夫妻关系还是个人成长,里面充满都了彷徨、凄然、高昂、空虚、激动、悲伤、混乱、脆弱和无尽的争执,这些复杂的情绪中,唯独少了甜蜜和欢欣。
满是破绽的人生,令他们两人都面对得很艰难,不由自主想逃避。
“阿云,上回你跟我说,让我去找个地方做生意,真是为难死我了。”万雪在市委大院楼下的公共电话亭给妹妹去电,“不过我跟你姐夫商量过了,为难死也得去干。他说暂时没办法给我找到单位,下半年甜甜要幼儿园了,我总不能老在家里。”
其实孙家宁是怕万雪闲在家,整个人胡思乱想,弄得夫妻吵架,又重复他们刚结婚时的问题,现在搬到了市里,还是在单位的大院里,更要注意影响,也不敢像在县里那样,放开了说话,就是与邻居交往,一些带有倾向性的情绪和立场,都不能表露出来。
这小半年来,万雪其实过得有些束手束脚,空空荡荡的。
自从老婆孩子来了市里,孙家宁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了,全力以赴自己的工作,打拼事业,想着一定要把职级再往上抬一抬,跟着潘仲维走到底,拼一把,往后甜甜不论是读书或是做其他事,至少他这个当爸爸的能给孩子一点支撑和后盾。
本以为万雪一心想进单位,不会听妹妹的建议,没想到她听进去了,顺着万云的话,她日日出门去看地方,还把自己的见闻写下来,晚上回到家和孙家宁商量分析,再给妹妹写信,家里只有万云一人正儿八经地做过生意,自然想要她的意见。
孙家宁不想万雪离家太远,后头还要接送甜甜上下学,万雪也认同,大概是因为上一份工作的缘故,她对学校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市委大院旁边就有间中学,中学后头又连着小学,机关幼儿园也在三条街外,万雪放掉万云提出卖衣服或卖吃食的意见,想租个门面儿,卖点学生们日常要用的东西。
现在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金贵,家长们看得严,万雪不想在学校附近卖吃的,吃坏肚子了,事情可大可小,她自己也是妈妈,对这方面的忧虑要多一些。
万雪开店,是老调重弹的事情,姐妹俩儿都不知道说过几回了,万云在电话这头,有点心不在焉,近来令她分心的事情多,一件接一件,没完没了的,对万雪的事自然也就没有之前上心了。
“是吗?有什么想法了吗?”万云翻着手上的笔记本,问她。
万雪就说了自己想卖文具用品、小孩儿书包,还有一些女孩子用的头绳发夹,说:“要是寒暑假没有学生了,我就把店门一关,回家陪甜甜。”
既要这个,又要那个,听到姐姐的话,万云笑出了声音,把笔记本推到旁边,手上转动着一支黑色水笔,她姐什么都还没干,想得倒挺美,开了店,哪是她想关就能关的?前期投入就会让她珍惜来之不易的生财机会,不过这些都是后事,店子得先支起来才行,就问她姐:“我能帮什么忙吗?”
万雪其实有些不太习惯万云在这些事上的单刀直入,她这个妹妹现在做事总是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嗯啊”了两声,说还没想清楚,位置还没定下来呢。确实是没想清楚,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张罗生路,不过囊中羞涩是一定的,万云也知道这一点,可万云现在也缺钱,就始终不开腔。
看妹妹似乎不想提钱的样子,万雪也没好意思开口,而是说起万风来:“阿风那个技校,上半年就读完了,他们学校的老师在安排下半年实习的事,是到市里的公共汽车公司做检修工,如果表现好的话就可以留下,也是正经单位了。他们实习还挺好,包吃住,给二十五块钱工资,够他一个人用了。”
“好啊,总算长大了!”万云有点庆幸,现在小弟毕业了,她和姐姐都不必再从手里拿钱出来供万风读书生活,尽管钱也不算多,但也省下一点余粮,“他现在还跟你和姐夫顶嘴吗?”
“现在少了,知道事情艰难了。”说到这个,万雪就略得意,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万风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让他自己在外头跟别人相处两年,看看社会险恶,就知道姐姐姐夫对他多用心了。
“那就好。”万云其实也高兴,但声调总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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