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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万云忙得满头包的时候,周长城也回到昌江继续上班。
请了五天假,加上一个休息日,周长城休了整整六天,在新的一周,终于重返工作岗位,这次回去,周长城发现之前积压的许多项目进度仍十分不明朗,或者进展微小,大多都是他手头上在跟进的事情,总部那边也有新的订单排期表发过来,仍是新鲜出炉的,轻重缓急都没有标注出来。
那日早晨,乍一见面,于小山和郭泉两人就冲着周长城抱怨,怨他无故请假,把事情都丢给自己,也不交代清楚,弄得他们手忙脚乱的,加了一个星期的班。
周长城只是低头写着自己的进度报表和周报告,再按着目前厂里机台的情况和自己的经验,把新订单重新做了个排期,没有搭理这两个同事,这些工作本身就是分摊给他们三个助理的,之前几乎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这几日,于郭二人不过是做了一些自己分内的工作,就怨气冲天,看来之前是真的太过迁就他们了。
所以不论这回于小山和郭泉如何推卸责任,项目跟得杂乱无章,周长城一点都不同情他们,冷淡地指着手上一个西班牙的订单说:“像是这个灯罩的项目,之前德国的客户就做过,换了材料,只是顶针设计要比之前的复杂一些,完全是有例可循的,我请假之前跟安师傅他们也交代过一些要注意的技术点,只要照着我这个进度表去安排跟进就行,根本不需要花太多心思。你们又不是刚进厂里的新人,不至于这点常识都没有。加班当然可以,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做些有效加班的工作。”
于小山和郭泉两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温厚良善的周长城竟会说这种风凉话,一时间都有些沉默,最终是于小山小小地爆发了一下自己的愤怒:“还无效加班!你以为你是老几,半路出家的夜校生,真当自己是盘菜啊?大家都是助理,谁比谁更牛逼!拿张初中毕业证,很了不起吗?轮得到你来教训我们!”
郭泉脾气较软和,拉住于小山,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但也不赞同地看着周长城,都是同事,干嘛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周长城也懒得跟于小山吵架,这些话不中听,作为平级同事,他确实没有资格这么讲,但他也忍这两个同事很久了,往后都不想再忍下去了,哪怕从口角纷争升级到挥着拳头打架,他人高马大的,也不在话下。
三人没有再吵下去,各自带着情绪去了电话会议室,因为今日一大早,要跟香港梁志聪那边连线,一方面是总结上周工作,一方面是布置新一周的任务。
周长城明白自己这两年来在昌江精密受了不少委屈,可随着他逐渐找到自己的定位,如今已经很快速地摆脱了那种“受害人”的心态,不再是任由着他人揉圆搓扁的小职员了。他也不准备离职,昌江给的工资高,而且正是因为广州厂的人员和部门配备不完善,才给了他更多发挥的余地,职业技能也得到了锻炼。
周长城休息的这几日,认真思考过了,自己还很年轻,对工业这行有热情,将来是有很多空间的,不是他狂妄,周长城甚至想,昌江只会是他人生的一个节点而已,说不定将来还会有更广阔的平台在等着自己。
至于那种委屈的心态,周长城理顺自己的思绪,决定接受它,确实是受了一些不公的对待,还有他人变形的目光,而自己在这些外界的情绪中也受到了很大的心理波动,但这些都不重要,他要学会抓大放小,工作就是工作,要变得和姚劲成一样,更加冷酷、冷静、理智,真正分清楚什么是对事不对人,什么是对人不对事。
修炼,是一条很长的路,周长城想,自己才二十五岁,他浪费得起。
今天跟梁志聪那边开会的速度还算快,主要是根本没进度,有什么好汇报的?
周长城这边是早就发言完了,早上他回来,带上自己编制的表格,到生产和采购那边走两圈,再对一对上周的设计安排,就知道自己的进度卡在哪儿,接下来一周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而且他跟梁志聪之间,这么些日子,也终于磨合出一套下属对上司汇报和相处的方法。
此时,“向上管理”和“期望管理”这两个词汇还未大行其道,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周长城就已经在无知无觉中,慢慢去摸索这种边界感在哪儿了。
为难的是于小山和郭泉两人,不是说他们画图不专业,或者不敬业,而是他们的汇报远没有周长城那样圆滑,肯花脑筋和时间,再加上语言问题,说话磕磕绊绊的,表达得前后难以一致,被梁志聪一询问,逻辑架子就散了,非常需要重复的锻炼。
梁志聪每回都特别粗暴地打断他们,让他们回去写些书面的汇报过来,他甚至当着两个下属的面直接说:“每次听你们两个说话,我的脑子都要死一回!”
开完周会,周长城、于小山和郭泉三人正准备和梁志聪说再见,于郭二人已经把凳子往后推了,电话那头的梁志聪忽然开金口道:“周长城,你留下。”
过了一分钟,梁志聪在香港办公室那头听到一个关门的声音,问周长城:“他们两人出去了吗?”
周长城:“出去了,现在会议室只有我一个人在。”
“嗯。”梁志聪在电话里明显沉吟了一会儿,问,“最近有其他厂的人在挖你过去吗?”
周长城略略挑眉,这还是第一回,梁志聪跟他说一些除了工作之外的事,他下意识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到,笑了一下,说:“没有。”
“好,有的话,你要提前跟我讲一声。”梁志聪的声音很淡定,心想,大概是张美娟小题大做了,跟他讲周长城最近没来上班,但时不时又在工业区附近碰见他,进出哪些街道,似乎在打听什么东西,她担心周工想跳槽。
昌江精密在工业区附近,是有点名声的,周长城这个人已经慢慢开始培养上道了,有人想来摘果子也很正常,尽管梁志聪还是不太看得上这个下属,也不是多可惜周长城会离职,而是觉得这人走了之后,他还得重新培养一个好把控的新人,这对他来讲,也是工作和精力上的浪费,且看姚生作为老板的态度,很是忌讳广州厂无人可用的局面。
跟上司的话说到这里,周长城对梁志聪提出了自己职场的首个要求:“梁工,我要求公司给我一个正经的身份。”
梁志聪诧异,大概是两地文化不同,他还未听哪个员工找公司要“正经”身份的,他们又不是国营企业,还讲究正式编制和临时工,每个正式领月薪的职员,都是昌江的正式工,但随后又平静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正经身份?”
周长城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在广州厂除了担任设计组方面的工作,还负责了至少六成的项目统筹工作,这对我来讲,是一个超额的负担。”
“我知道,姚生一直想招个专门的项目管理人员过来,并没有在厂里培养人才的打算,那么,这个我就不去说了。但是——”周长城顿了一下,吞吞口水,顺着自己的思绪,继续说,“但是目前,我们设计组的大部分工作都要在我手上过,甚至如果你不在广州的话,生产和采购,包括梅副厂长那边,都要认我的签字,自然这个签字是代理你签的。可我毕竟是一个助理,并没有比于小山和郭泉高半个等级,这种签字其实是不合规的。”
至于是什么规矩?昌江那不完善的流程规矩呗。
“所以,梁工,我需要一个正规的、比助理要高级别的身份。”周长城正式在口头上向梁志聪提出升职申请。
很奇妙,梁志聪刚刚还觉得周长城离开昌江的话他都不觉得可惜,可在听完周长城这一大段话后,忽然第一回对他产生了某种满意的情绪:“很不错,我在听。那么,你认为你配得上什么样的职级呢?”
周长城不假思索对对答:“我认为,可以给我一个设计工程师组长的职位,那这样,我在其他两位同事面前,至少有个来自厂里赋予的‘权力’。不然的话,他们永远不会对我的话感到服气,不会遵循我这里发出去的指令,而其他部门的人也会认为我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只不过是仗着你的威风,在厂里和他们沟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