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意跟上来,她还斥巨资拉了电话线,第一回给万云打电话时候,还感慨:“阿云,我过去二十多年花在自己身上的钱,都不如这部电话贵。”
两个女孩子还一顿笑来着。
万云打电话过去时,林彩虹刚定下一批花苗的数量,今年的年花她没功夫去卖了,不过可以作为供货方,供给给那些摆年花摊的老板们。
“彩虹,你在忙吗?”万云没想到这么顺利能接通她的电话,还以为这个时间,彩虹会在大棚里呢。
“阿云,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样?你和袁东海合伙开的餐馆,定开张日子了吗?我一定去捧场!”接到朋友的电话,显然林彩虹也是很高兴的,她放下手中的事情,专心和万云说起话来。
万云和袁东海开餐馆的事情,扬扬闹闹好一阵了,说好到时还是找林彩虹供货,林彩虹一口答应,还替他们介绍了个屠宰场的朋友,到时候肉菜一起解决。
万云一听到林彩虹的问候,又听她提起袁东海,那股本身就压不住的愤怒,就更为旺盛,一股脑儿地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彩虹,我真是被他给气死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找门面的时候上蹿下跳,恨不得第一天就定下位置,一直怂恿我别卖盒饭,去开餐馆,现在我们把门面定下来,证件也快办好了,装修师傅我都找好了,也说好一人各出一半的钱,现在他居然跟我说,他只能拿出四千来!还想等生意稳定好了再投钱进来!”
林彩虹也没想到袁东海竟在这时候撂挑子,她和万云一样的思维:“胖子是不是最近跟着谁去赌博了?以至于把要用在正经事上的钱都浪费了?”
万云说:“我问过他了,他信誓旦旦跟我说没有,可我也不知道真假啊,钱毕竟在他手上,是吧?”
袁东海这人做事说话确实很容易惹人诟病,他们能做这么久的朋友,完全是因为相识得太早,又有一层同学间和外地人在广州共同奋斗的交情。
林彩虹有点为难,这两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本来他们合伙做生意,她还羡慕来着,现在是一点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而且,林彩虹没忍心告诉万云,其实在两个月前,袁胖子还尝试着想把钱投入到她这个农贸公司里,说要一起在番禺种菜,但因为林彩虹家里人实在太多,她的叔叔婶婶左一句右一句地反对,就是不愿意袁东海投钱进来,其实她本人也不想外人对自己的现状横插一脚,就拒绝了。
对于自己的拒绝,袁东海也没有大的反应,平时见到面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所以林彩虹觉得,胖子其实就是有枣没枣搂一把,他手上就那么点钱,看到林彩虹那儿有赚头,就想占一点,万云风风火火把门店张罗起来了,他又想占一点,两头都要。
这种习惯确实不好,林彩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没说,她也知道万云脾气好,甚少这样生气,而且自己在中间不论说什么,都有搬弄和拱火的嫌疑,甚至火上浇油,说不定两个朋友都会得罪,都会失去,这是她不愿意遇到的局面。
听着万云发完火,林彩虹才说:“要我帮忙留意一下他最近在干什么吗?”必要的话,她可以去跟胖子谈一谈,看看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万云此时哪里还能听到袁东海的消息,立即撇嘴:“不要,管他呢!他不来,我自己也能撑起来!不够钱的话,大不了就找人借一点!”
骂完了袁东海,林彩虹又和万云说起另一件事:“阿云,你那边要开餐厅,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万云问。
“我想把我妹妹彩霞委托给你。”林彩虹一开口,就说这么重磅的事情,“你那里肯定要请三两个员工的,就让她过去给你打工,你安排她做事,外面的餐馆给这样的工种开多少钱,你就给她开多少,”但姐姐始终疼妹妹,又加了一句,“不用多,但是也别少。”
请人是要请的,万云这阵子还为这事儿头疼。
“怎么要放到我这儿来?”万云疑惑,“她是你亲妹妹,跟着你不是更好吗?”
林彩虹在电话那头苦笑:“你可别提了,正因为是我亲妹妹,所以才要放到你那里去的。”
万云这才知道,林彩霞从老家出来后,一直跟着林彩虹,这两年彩虹把自己的小公司经营起来,妹妹就顺理成章给姐姐打工了。
老家的父母和林彩虹没了联系,可跟林彩霞还有联系的,听闻她开始在打工,每个月能拿到七十块钱的工资,立即就打起了这笔钱的主意,每个月都给林彩霞发电报,甚至偶尔还会打电话,让她把钱寄回老家,说她是未出嫁的女儿,家里还有弟弟,在外头挣的所有钱都是自己家里的。
要不是叔叔婶婶两个强势阻拦,老家的父母甚至还要林彩虹给钱。
林彩霞也不过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自小在乡下父母身边长大,对血亲之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尽管在老家过得不如在广州好,可对父母淫威仍有恐惧,所以爹娘这么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还是学会了到邮局去往老家寄钱。
虽然林彩霞还留着点儿零花在手上,可林彩虹看不下去了,就想让林彩霞先离开自己这儿,不然的话,老家的父母每个月都要剥削她的劳动成果。
万云不解:“那你把她的钱收起来,不给她,不就好了吗?”
林彩虹又苦笑:“哪有这么简单!这是我妹妹,她和我叔婶一家都不亲,手里有点钱,还能约着附近的女孩子出去走走逛逛,要是手里没钱,她都不敢出门,我看到她傻兮兮的样子就心软,忍不住掏钱出去给她开心开心。”
其实还有个问题,就是林彩虹的农业公司在扩大,老家有几个人听说了,前来投靠她,帮她做事,反正在老家耕田也是耕田,不如到广州来,包吃住,每个月还有工资。可都是相邻人家,笃信血浓于水和打断骨头连着筋那一套,回头就跟还在乡下的人说,林彩虹现在是老板了,当姐姐的肯定不会亏待林彩霞眼前的这个妹妹。
所以林彩霞在她那里一日,一日就会被人惦记手上的钱。
“那你让她来我这里,你就放心了?她自己怎么想的嘛?”万云问。
林彩虹说:“我和她提过这件事,她不反对。而且我妹妹也知道,老家那里是无底洞。今天说她没出嫁要给老家寄钱,等哪日结婚了,又会对她说娘家弟弟立起来才是她的依靠,出嫁女也有帮扶娘家的义务。我把这些难听的话掰开了跟她讲,她也转过弯来,听进去了。可是我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少人是老家的亲戚同乡,嘴长在人家身上,很难控制他们回去会怎么说话。”
为了这个妹妹,林彩虹也是操大心了:“我还好,口头上已经过继给叔叔婶婶,亲生父母想找我要钱,我叔叔第一个就不同意。阿云,我妹妹不是脑子不开窍的人,和她讲道理,她会听进去的,所以我让她离开番禺,回头就对老家人说,她自己受不了种地的苦,跑出去打工,我也找不到人,至少让她和老家这边先断了联系。让她好好长两年再说。”
“彩霞同意你的做法和说法了?”万云心里坠坠的,女孩子们的生存境地真困难,就像她和万雪从前的日子,只有嫁人了,才摆脱了两个哥哥,可嫁人了,也要把娘家弟弟供完两年中专,盯着他找到工作,才安乐。
说到这个,林彩虹就叹气:“阿云,我以前听人说,虚心使人进步,但现在我想说,其实虚荣心也会使人进步。”这些话憋在心里有一段了,遇着朋友,她才说出来,“我担心彩霞不肯去你那里,所以就找了个机会带她到天河和越秀街去逛了几圈,我一个土老帽,手指缝里粘着泥,还带她去了舞厅。告诉她,你看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东西,漂亮的衣服,精彩的舞厅,如果她一直把钱往老家寄回去的话,那往后根本没机会再去这些地方。”
“说来惭愧,我自己也是农民出身,但居然和她说,往后如果她想留在这里生活,过得比老家那些一起长大的,至今还在田里拔不出来小姐妹要好,就得好好攒钱,想办法留在广州。何况,老家的生活和广州的生活,到底哪个更好?我让她好好分辨,以前老家的亲戚朋友是不是都特别羡慕她有机会走出来?”林彩虹自己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管着新成立的农贸公司,还得肩负教育妹妹的责任,这种责任心让她“无所不用其极”,贬低来处,只看得到繁华的城市,听起来很忘本,可她不管了,只要能劝住林彩霞就好。
林彩霞喜欢现代的广州,穿着林彩虹买的新衣裳和新皮鞋,还算转得过弯来,知道姐姐是为了自己好,默不作声,显然是认同了这个安排,她想留在广州,过靓丽的生活。
前几个月,老家的亲生父母知道林彩虹能赚钱了,跟她们的叔叔吵了一架,争林彩虹这个女儿归属权的问题,竟还想从老家来投奔,两家人闹得极度不愉快。
从前把林彩虹当皮球踢出去,如今见有利可图,又开始攀扯血缘关系,她夹在中间不胜其烦,就想赶紧给林彩霞安排其他出路。
“阿云,我把彩霞交给你,你替我多管管她,哪怕打骂也不要紧,只要别往歪路上走就好。她是比较单纯,但和她好好讲道理,她会听你的。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只能拜托你。”林彩虹的声音小小的,干巴巴的,如今帮妹妹找退路,或许她也是在隔空拯救从前那个对现状和生活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彩虹这几年也是被家里的事逼得迅速成长了。
话说到这里,万云才理解了林彩虹的苦心,她不愿意妹妹跟她一样,被家里的这些人和事情给拖死,林彩虹现在有家有业,不能走,但是林彩霞还能再动一动,让她看看外头的世界,最好能意识到自己的瓶颈,去读几年书。
家庭里的事情,是很难分辨出完整准确的对错来的,林彩虹在解决这种矛盾中,或许也得到了一种被需要的快乐,可这么长期闹下去,对精气神也是极大的消耗。
万云想了想,说:“我现在不能完全答应你,但是我先跟你保证,如果要请人,我第一个时间会叫彩霞过来。”
林彩虹发自内心地笑:“好,多谢你,阿云!我会给彩霞开一个存折,到时候你给她发工资,就把工资存里面,我给她保管。说好了,等她结婚时再给回她,她也同意的。”说完又笑,“你不知道,她人小小的,还知道要存钱结婚,对象都没一个,却把结婚这件事看得极重,说到嫁人一点也不害羞,特别明白自己要嫁什么人。”
万云也跟着笑,女子认准嫁人这条路,何尝不是别样的清醒和追求?
挂断电话,万云被袁东海扰乱的心情平复不少,人世间的事情真难,真是每个人各有各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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