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菜,在他们这里的暗语,就是抵押合同。
彭鹏坐下来的时候,赌桌上只有他一个人,庄家是鱼头哥所在的赌场,发牌的是阿苟特意安排的资深荷官,荷官面孔普通,双目平静,让人看不出他是来历和情绪,但是双手发牌速度极快极稳,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一万。”刚开始,彭鹏很冷静,下了一万块的赌注,从包里拿出几沓钱,丢在一边。
荷官开始派牌,一人四张,掀牌,他面无表情地说:“本局,庄四点,闲六点,赔率一比一,闲赢。”
“好!”彭鹏右手握成拳头,轻轻挥了一下,血液开始慢慢热起来,又转头让站在一边的小弟给自己上杯酒,“不要洋的,给我来杯白的!”
接着两局,庄赢一局,闲赢一局,不输不赢。
彭鹏解开脖子下的衬衫扣子,喝下一口辛辣的白酒,发出“嗬”一声:“继续,发牌!”
他是大老板,又大运气之人,广州是他的福地,如今自己回到这块福地,一定要逆转乾坤,把在海南输掉的,今晚一把赚回来!不单只要赚回来,还要通杀!还要翻倍!
随着不知疲倦的荷官不停宣布“庄赢”、“闲赢”,时间一分分过去,彭鹏的脸色也越来越青。
“大大大!一定比你大!”夜已经很深了,外头的赌桌上都没了人,里头只剩彭鹏一个,他依旧只比大小,“我他妈就不相信,我会输给你!老子就是大老板,这把坐庄,给我大你!”
荷官开牌,宣布:“本次庄三点,闲五点,闲赢。”说完就拿了个木头小铲,把彭鹏身前的钱拨过来,不说话,双手一摊,两手空空,意思是问彭鹏还要不要继续玩。
彭鹏带来的三万,加上之前存折里的八万,已经全数输光了,他喝下一口白酒,把戴在手上的金劳拿下来,让人把阿苟叫过来:“这个,之前买来是八万,你去替我估一估,能换多少?”
阿苟没有因为彭鹏输了钱而对他恶言相向,反而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个手表:“彭总,我马上去。”
过了会儿,阿苟过来,说了一个数:“我们这边的师傅说,这块表八成新,能值个三万四。”
一听这话,彭鹏就想发飙,八万买来的表,在这里一半的钱都换不来?但看着笑面虎的阿苟背后站着五个牛高马大的兄弟,又吞了下去:“愣着干嘛,把钱给我拿来!”
“彭总稍等,马上来。”阿苟没有拿现金,而是拿了三万四千的筹码出来,放在彭鹏的边上,依旧笑着说,“祝彭总手气顺畅,您慢慢玩,我就在旁边,有事儿叫我就行,随时为您服务。”
彭鹏看着手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筹码,双眉紧皱,站起来,深呼吸,绕着赌桌走了一圈,然后坐下,继续下注:“这把我做庄,全押!”
荷官照例摊开双手,发牌,开牌:“庄七点,闲一点,庄赢。”数出三万四的筹码,堆送到彭鹏眼前。
彭鹏看着这堆花花绿绿的筹码,哈哈大笑起来,就说自己没那么快被一锤打死,老天爷不会让自己这样轻易输精光的:“再来!”
一个晚上,阿苟安心地站在附近,不停地听到彭老板说:“大大大!丢你,再来!”
到了凌晨四点多,彭鹏的头发已经蓬乱,满脸的油光,不复刚来时的身光颈靓和强势自信,看着今晚所有的筹码和钱都堆在了荷官那头,他只剩个大哥大和空皮包了,彭鹏双眼死死盯住荷官从自己这儿赢去的钱,再看荷官那张死鱼脸,“啪”地拍了一声赌桌,又叫:“阿苟!过来!”
阿苟又屁颠颠儿地过来:“彭总,有何吩咐?”
“我的车在楼下,叫你们师傅看看值多少钱?”彭鹏把奔驰车钥匙丢给他,一身戾气和黑气,脸色已然变得青紫,这是一个上了钩的、心态极不稳定的赌徒才会散出来的霉气。
“好,马上!”阿苟连滚带爬跑下去,后面还跟着个所谓的鉴定师傅。
鱼头哥也一夜没睡,今晚赌场人不多,全部人都在招呼彭老板,他不停地听着人进来报告,彭老板输光了现金,彭老板典当了劳力士手表,彭老板还在下注,彭老板现在准备把奔驰车也换钱入场,鱼头哥笑得十分开怀,用对讲机让阿苟不用带人去鉴定了:“叫人给彭总准备抵押车子的大菜,签字摁手印,给他二十万筹码。”阿苟的声音在沙沙的对讲机那头传过来说收到,随即,又听到鱼头哥一句话,“那二十万也让他留下。”
不过是过了三十分钟,阿苟就带人重新过来了,奉上二十万筹码,和一张汽车抵押合同。
彭鹏看着那张合同,上头写着车的型号、颜色和价值,表明抵押给这里的娱乐公司,他闭眼,一只手摁住脸,然后没有犹豫拿起纸笔,签下自己的大名,摁上手印,同时还有自己的身份证。
阿苟立马把合同跟身份证拿走,笑着让他继续。
彭鹏示意荷官发牌,这回的二十万,彭鹏只用一小时,全数输光,一分不剩。
“阿苟!”彭鹏还在叫人,他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手边除了几个空酒杯,和装着大哥大的皮包。
阿苟站了一夜,精神竟也很好,快速上前,听候吩咐。
彭鹏双手搓搓脸:“跟你们鱼头哥借十万翻本。”
“彭总,您也知道,我们小本生意,借钱都是要有利息的,您是熟人,利息八分,童叟无欺。”阿苟熟练地介绍着自己的“业务”,“您要是需要,我马上就叫人拿钱过来。”
“别废话,拿过来!”彭鹏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大老板的模样,哪里还有什么正常人的理智,他只想在这张赌桌钱,把所有的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马上,马上!”阿苟转头就去准备合同和筹码过来。
今天,鱼头哥吃到了彭总这条大鱼。
十万筹码和高额利息的合同同时过来,这一下彭鹏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签字摁手印。
本来,彭鹏以为广州是个十分旺他的城市,他在这里打工、开厂、结婚、生子、买车、发财,但是,人的运气似乎真的是有定数的,从今晚开始,广州不再是他的应许之地,借了鱼头哥那十万块后,他的点数一直小,一直小,一直都没赢过荷官手上的牌,一盘都没有赢过,全数筹码给了荷官。
十万很快也见底了。
彭鹏还想再借钱,鱼头哥亲自出现了,他也熬了一夜,看着一团黑气的彭鹏,下三白的眼睛仍是带着笑:“彭老板,在我们这儿玩得可尽兴啊?”
彭鹏双眼阴毒地盯着鱼头哥,可鱼头哥这种刀口舔血,捞偏门生意的,哪里会怕彭鹏这种赌徒之眼,笑得反而更厉害了,听闻彭鹏还想再借钱,他摇摇头:“彭老板,你先把这十万还了再说,我的利息可是每日每日算钱的,一个月后,你可就得还二十万了。”
鱼头哥见了很多像彭鹏这样赌到最后一无所有的人,借钱有利可赚当然好,欠钱人不还,大不了就叫兄弟们上门去催债嘛,可是欠多了,欠债的还不起,他借出去也没多少意思。
彭鹏站起来,腰微微发弯,盯着鱼头哥说:“我还有厂,厂里有货,货值钱,可以抵押给你!”
鱼头哥大笑:“彭老板!我要你的货干什么?难不成我这些弟兄们班都不上了,拿了你的货,天天跑出去卖肥皂、卖洗发水吗?”
阿苟等人听了鱼头哥的话,都大笑出来。
彭鹏只感觉到恼怒和无力,又问:“那你怎么才肯借钱给我翻本?”
“彭老板,你不是还有房子吗?”鱼头哥循循诱导,“你那栋三层楼的小洋房,浑身金光闪闪,跟国外的别墅也没两样了,可不知道羡慕死我们多少人!也能值个三四十万,拿出来抵押嘛!好好盘算,还能再玩一夜。”
“好!”彭鹏一口答应,“拿钱来!”
“彭老板,别着急啊,你要借钱,也得有诚意,把地契拿出来押在我这儿,才好说钱的事情。”鱼头哥往身后打了个响指,喊阿苟过来,“你开车,带彭老板回家拿地契。”
彭鹏失魂落魄地拿上公文包,跟阿苟等人一起坐电梯下楼,昨晚他来的时候,众人都捧着他,奉承他,但到了这时,那种不敬之情已经是溢于言表了,就是阿苟都不怎么搭理彭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