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小云,醒醒!”迷蒙间睡了一觉,周长城被旁边万云的喃喃呓语给吵醒了,他赶紧坐起来,看看闹钟,已经是半下午了,又去摸她额头,滚烫,用了点力气,把还在她怀里的商铺产权证抽出来,丢在桌上,想摇醒她,却怎么也没见她睁开眼睛。
万云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牙齿打抖,好像在打摆子,额头都是冷汗。
周长城坐不住了,起来穿衣服,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一丝风进来,硬是把万云抱起来,伸手去擦她额头的冷汗,又去摸她的背,背后湿透,这是着凉发烧了。
“乖,小云,换身衣服。”周长城把半昏迷的万云搂起来,粗手粗脚地给她换了干燥的衣裳,只听她念着“城哥,我好冷”,又去灌了个暖水袋,塞到她双脚处,不停搓她的手,想传递一点温热。
胡小彬在楼下已经起来了,他身材瘦小,穿着周长城过于宽大的衣服,只能折起衣袖和裤脚,不敢乱翻人家东西,又不敢上楼去叫人,尿急了才去洗手间上厕所。
周长城听见楼下的响动,给万云盖好被子,三两步下楼去,给他递了一百块:“小彬,万云生病了,你出去村口,就是我们刚刚下车那地方,往右走五十米,有个田氏诊所,把田医生请回来,跟他说病人受凉发烧,让他带药箱过来。村里市场有卖衣服的地方,你去打听在什么位置,自己买身合身的衣服,厨房有吃的,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解决了啊。”
胡小彬“哎”了一声,脚上还穿着昨晚那双拖鞋,接过周长城的钱,着急忙慌小跑着出去请医生了。
周长城打了一盆冷水,往里面放一块毛巾,上楼去给万云降体温。
小云生病了,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不能有事,绝不能让小云一人去面对!
周长城咬咬牙,自己也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迅速清醒过来。
诊所的田医生跟着胡小彬进到小院儿里,给万云探了体温,三十九度八,是高烧了,烧得人嘴唇都干裂了,嘴巴和鼻孔呼出来的全是热气,手心脚心是不正常的潮热,他立即给万云打了一支屁股针:“没有大问题,就是着凉,吹风吹狠了,多喝点热水,让她多出汗,饮食清淡。吃了饭再让她吃退烧药,再过三个小时就会慢慢退烧,如果体温有反复,就再吃一片退烧药。后面如果有咳嗽流鼻涕也是正常的。”
还好不是大问题,周长城总算放下心,付了田医生的诊金,送他出门去,说好如果有问题要再麻烦他跑一趟,转头一看,胡小彬已经在厨房开始烧菜了,他叹气,幸好还有人能帮忙跑个腿。
连着几天,万云的体温都在反复,一度半夜烧到三十九度九,退烧药也不管用,田医生又来给她扎了两针,万云往周长城怀里钻,直说这针打得她屁股酸痛,周长城拿了热毛巾给她敷,一点办法都没有,恨不得替她去烧。直到第三天,万云才彻底退了烧,但整个人脸色煞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喝点白粥和汤水,吃不下,心里有事,很快就瘦了一圈,巴掌大的面孔盛着一双大眼睛,从未如此楚楚可怜过。
“小云,别这样。”周长城也连着三天没有去上班了,一直在家守着她,胡子都没空剃,下巴一片拉扎,时不时给她喂水,又不敢让她去洗澡,只能打了热水到房间里擦身,柔声说,“咱们都振作一点,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万云见到胡小彬上楼来给他送粥,伸手慢慢接过来,抬头问他:“阿英姐呢?有她消息了吗?”
“她现在住在罗姐那儿,说是跑的那晚扭到脚了,不方便走路,就没来看你。”胡小彬穿着新买的冬装,在旁说道,“云姐,你别担心,郑阿姨和龚叔那儿我都去说了,大家都让你先好好养病。”
万云这才点点头,粥吃了两口,又不想吃了,只觉得累,一点精神也没有,眼皮发重,想躺下睡觉,周长城往里面放了点白糖,她说小的时候有一回生病,万雪从她们爹娘锁着的橱柜里偷了一勺白糖,搅在粥里让她吃,她一直都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长大不再饿肚子了,都还会在白粥里加糖。
周长城哄她多吃了几口,万云却忽然不耐烦起来,伸手去格他的手,差点打翻碗:“不吃!不吃!拿走!”
胡小彬见状,立即下楼,把空间留给他们两口子。
万云很少耍这种小性子,她就算是发脾气,也都是收着的,更不会随便迁怒于人。结婚这么多年,周长城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一面。如果是刚结婚,两人不熟悉的情况,周长城说不定会对万云的看法大打折扣,但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只觉得庆幸,现在自己还能成为她情绪的出口,总好过她一直憋着不肯放开。
其实周长城压力也很大,昌江一直在催他回去上班,有时候趁着万云睡着了,他还得到楼下打电话回厂里开会,有几个大项目是一定要他这个负责人主持的,同时厂里这两天应该还发生了其他事,但丁万里那边大概是忌讳旁边有同事在场,说的话就有些语焉不详的,只催他快回厂里上班,周长城也没功夫追问。他怕万云再次发烧,睡觉都不敢睡实,可这种情况,他也不想放任小云一人在家。
一个家,这样微小,小到只有两个人,相依相偎,为偶为伴。
一人倒下,另一个人总要撑起来。
“小云,我找人打听了,说是火灾起因已经快要查出结果了,我们总得知道个明白,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周长城这几日说了许多激励人心的话,万云没有听进去一句,那就只能讲眼前最实在的又必须去面对的事情,“如果有人故意纵火,你不想知道谁是坏人吗?我们得去要个说法!”
万云已经躺好,拿被子蒙上脸了,听了周长城这两句话,又把被子拉下,黑白分明的双眼这才渐渐有了一丝神采。
第198章
万云在家里再躺两天后,最终还是起来了,人毕竟是年轻,虽然是烧了几日,除了精神差了点,其他状况都算过得去,也能开始自己慢慢做饭吃了。她其实也不太想去面对餐馆被烧了这件事,但城哥说得对,无论如何,眼前的事情是不能逃避的,有能力的时候,先去面对一部分。
首先要去罗姐家里看阿英姐,阿英姐的脚扭得并不是特别严重,但走路会痛,不能上下楼梯,得好好修养。
万云给她和胡小彬都发了四百块钱,说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资,无论如何,辛苦工作一年,临了还遇上火灾这种惊吓之事,就让他们先放假回老家过年,这是个比他们之前的工资要高的数,也算是万云的一点心意。
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都问万云,那过了年还回来上班吗?
可万云现在也不知道,到了明年,自己这里的事会怎么样,跟他们两个还有没有缘分继续做老板和员工。
阿英姐和胡小彬自然都说要继续跟着万云,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万云不押工资,平日也好说话,到了年节还会再多发五十块钱红包,比其他家的老板在细节上要更大方。
“云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开分店吗?四路那边的店不受影响,我们明年还来上班。”胡小彬是最不想变动的,经过此事,他现在跟万云和周长城又有了更不一样的感情,对他们两人颇为依赖起来。
阿英姐肿着脚踝,坐在罗姐的客厅里,也说:“是呀,老板,我们都是做熟手的员工,你要是开店,先请我们来,我们更好跟你打配合呀。”
可是万云没有立时答应他们两个,她的心思现在根本不在开店这件事上了。
尽管自己的心情都一团糟,很心痛云记快餐被烧毁的损失,但她还是顾着眼前两个员工,尤其是胡小彬,从云记开业伊始,他就跟着自己了,感情更不一样,阿英姐也是个好的,她说:“明年如果真的还要再开店,我就再请你们过来。我家里的电话和周长城的BB机号码,你们也有,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没有拿到斩钉截铁的答案,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也没办法,只能接受了万云的这个说法,心中不免惶惶,恐怕明年就要自力更生重新找工作了,会遇见什么样的老板,会去到什么样的工作环境,都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不可预测未知真可怕啊。
云姐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胡小彬也没好意思继续待在珠贝村,第二天就买了汽车票,今年提前回了老家。
等解决好员工的事情,接着就是云记快餐的供应商,林彩虹原来那家农贸公司、屠宰场的老板、汽水批发商、副食品批发店等等,有的是月结,有的是周结,原来的账本已经烧毁了,只能是按着他们的账单来支付,万云从积蓄中拿了两千块钱,逐一把这些款都给付了。
工业二路这里连着烧了二十二家食肆,不少送菜的供应商虽然同情他们,但也还是上门收钱,所以每个人除了店铺里的损失,还有一些其他的款要结清。
万云还好些,因为江曼之前对她耳提面命,每一日的账都要交接得清清楚楚,决不能含糊,所以每天收到的钱她都会拿到银行存到对应的账户里去,店里收银台只留下一点零碎散钱。而有些店铺是隔几日才清一次账的,把收到的钱放在店里锁着,有几家店,那晚直接就烧没了一两千块。
从肉眼看过去,工业二路着火的那栋楼,仿佛只是一栋长条形的楼,其实它是三栋连续着的、没有缝隙的楼,建起来的三层小楼连成长长的一排,看起来像是只有一栋,实际上是分开的,所以一楼才有二十二家食肆店面那么多。
这块地方原先是某个国营厂的宿舍楼,后来该厂在七八年左右,因为经营不善,发展不下去,为了保住一部分国有资产,就做了资产拆分,开始做重组,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政企不分家的缘故,最终这三栋楼就归区政府代为管理,但该企业工会仍有持有一部分权益,到了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之后,这一片区域重新红火起来,21世纪的国资委在九十年代的前身——市企业委员会,也开始介入这三栋楼的管理,里头有不少行政上的纠纷。
而拉哥那时从香港回来,手持十几万外汇,开始扫荡工业区这里一切能拿到手的商铺和楼房。
这三栋连着的小楼因为产权和归属管理问题,陷入胶着状态,既不出租,也没让任何一家企业使用,就硬生生空在那里,拉哥就是趁机插。。入其中,先是把这三栋楼整租了下来,再过了两年,打通其中关节,就将一楼二十二间商铺全数买下,转为私人所有,但因为土地和产权一直都是公有的,不可能全部出售,他只能买下一楼。至于二楼和三楼那些空房子,拉哥就作为租赁方与三方部门之间进行签约,先是签了十年,九零年后又再次延长十年,也跟后来的“公私合营”政策相契合了。
拉哥一楼的商铺向来是亲自管理出租的,二三楼都改造成了大小宿舍,再让手底下的小弟将这些单间或者多人宿舍再分租出去。
所以这三栋楼的产权非常复杂,至今拉哥的租金都是分成三份汇入到指定的账号,按年度结算的。原先万云要找店铺,根本碰都不敢碰这种公私产权交叉在一起的门店。拉哥都不敢把这三栋楼拿在手上,何况是万云这种小商家,要真有点什么问题,直接整栋封楼,那真是亏得连骨头都捞不回来。
二路那边解封之后,万云跟其他家的店老板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在里头失去了自己的店铺,承担了不同的损失,有的人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多年的店,不论是招牌还是顾客群体都是非常成熟的,也在这家店里赚到了回乡起房子的钱、养家糊口的钱,一把火烧下来,把人家的饭碗都给烧没了,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他们再惨,也没有拉哥惨,因为那二十二个店铺的产权是完全属于拉哥的,相当于很给他赚钱的这一条食街的租金完全断了,而他和三方部门的租约又还在。别说那十八家店的老板想找出火灾的原因和源头,想找到一个为这次灾祸的负责人的人,拉哥是早就动起来了。
这时候这十八个食肆的店老板,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有发现在这条街拥有三家店的金牛快餐的老板吴勇和王慧,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聚会里。当然其中也有吴勇和王慧二人本就很少露面的原因,大家与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