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要回去待很久,就回去看看。”回去看看自己的来路,再怎么样失落,万云也知道县里是没有出路的,她怕周长城误会,尽量说清楚,“住几天,我们就去市里,到姐姐姐夫那儿过年吧。你也去给师父师娘他们拜个年。”
“好。”周长城无有不可的,刚刚是他想岔了,以为万云在广州待不下去,只想回老家了,正想劝,他们还没走到那一步,又听了这个解释,原来只是小云脆弱了,想撒娇而已,反正现在也没事做,他也不准备做下一步打算,那就跟小云说的那样,回头去看看,人哪能真的完全跟自己的家乡断绝一切呢?
说好要回县里走一趟,他们第二天起来就给万雪打电话,说好这个年要在她那儿过。
万雪自然是一万个好啊,她还不知道妹妹妹夫在广州受到了生活冲击的事,爽朗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都多少年没回来了,快回吧!甜甜都要不认识你这个小姨和阿城那个小姨夫了!你姐夫今年申请到了两居室,你们不用住宾馆,就住家里,我立即收拾出来!”
“姐,我们先回县里住两三天,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万云听到万雪的声音,心情好了不少,“我等会儿出去买年货,发加急的邮递寄回去。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不用不用,你们人来就行!”万雪年初才找万云借了两千块钱买卡拉OK机,现在还没还完,哪儿还好要妹妹买年礼,又担心地问,“听说现在过年的车票不好买,你们得抓紧啊!回到了县里,你再来市里就方便了,我让你姐夫给你们找车,不坐客车了!”又叨叨着,现在平水县到定安市修了一小段的柏油路,比前几年好多了,路程都缩短在五个小时以内了,“回来看看吧,老家也发生好大变化了。”
周长城和万云决定了要回县里,那时间就紧张起来了,现在过年的火车票确实不好买,他们准备去火车站排队,看到那卷了好几圈的队伍,实在没勇气跟在后头,着急忙慌买了两大袋杂七杂八的年礼往万雪那儿寄,又买了些吃的自带回去,到了县里还得见见两个师哥,要回娘家看爹娘。
恰好那晚朱哥和丹燕嫂喊他们两人过去吃饭,听他们说要回老家买不到票,朱哥大包大揽地拍胸脯:“我找老乡帮你们买到武汉的那段!”
好在有朱哥的帮忙,票很快就买到了,是后日夜里出发的火车,还有两天给他们收拾东西。
家里要重新打扫一遍,厨房的灶王爷和门口的土地神要提前拜祭上香。
春联买好,请朱哥和丹燕嫂年三十的时候过来帮忙贴。
存折得锁好,桂老师的房间通风后关窗,书房要保持干燥,厨房的吃食也尽量都送了出去。
做好这些,又去邮局给桂老师和桂世基寄了年货。
周长城说:“我担心桂老师过年打电话回家,我们回县里的事还是要提前跟他说一声。”
“好。”万云也有这个意思,两人又急慌慌地跑去邮电所排队给桂老师打电话。
一听到桂老师慈蔼的声音,周长城和万云都有些急迫,甚至想把自己这段时间受的委屈跟他一吐为快,只有桂老师才把他们两个当后辈、当小朋友,但桂老师时不时咳嗽的声音,又让他们压下那种倾诉的冲动。
“桂老师,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等过了年,就回来住一阵吧?”周长城一直都担心桂老师在香港过得不好,现在又一个人住,想得不免就更多。
桂春生咳嗽了几声,嗓音有些疲惫:“不用担心,都是老毛病了,以前在广州也这样。你们回去住几天也好,火车上要小心,别和陌生人说话,也别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跟大人叮嘱孩子似的,就是没说要回广州住的事。
“知道了桂老师。”万云连声答应,她跟周长城一样,对这个唯一教导过自己如何当大人的长辈怀有强烈的孺慕之心。
杂事做完,小两口把以前在县里穿的衣服找出来,返乡的火车上还是别穿得太光鲜了,跟大众融为一体才是最好的保护色。换上后,他们又是土老帽的一对夫妻,互相看着对方都笑了出来,不过这些年在广州生活过得好,跟七年前相比,脸色和气质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尽管穿着不入时,眼睛里的精气神是完全不同的。
朱哥把火车票送过来后,万云留他坐了会儿,上楼给小马打了个电话:“小马,你之前不是说拉哥忙着催促各方,要重建楼房吗?我这里有个大包工头,你替我引荐给拉哥,他在广州建了很多楼,经验很足。明年回来,我请你吃饭。”
这事儿小马可没这么大的能量,但万老板和他共享了那么大一个秘密,他也答应了:“行,你把我BB机号码告诉他,让他来找我。我只能保证跟拉哥提一句,行不行可不能担保啊。”
“知道的,小马哥,多谢你了。”万云在这些事情中逐渐找回一丝属于自己的精力。
朱哥接过万云手上那张写着小马BB机号码的纸,直对她拱手:“阿云,不论成不成,我都给你和这个小马哥包红包。”
“朱哥客气了。”万云笑,他们那几个朋友,不都是这样互帮互助的吗?
到了要坐火车的那一晚,广州火车站人山人海,夜里不比白天人少,新闻上天天报道,好多人都坐火车返乡过年了,这里的火车开往四面八方,一天开出去几十趟列车,但人数依旧不变,仿佛有源源不断的数量在不停补充进来,后来周长城和万云才知道,除了广州本市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有其他城市的也会来省城坐车。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人都要变形了,周长城把万云护在胸前,两条健壮的手臂还拖着两大袋行李,夫妻两个死命地挤上车,检票员都来不及检票,只拿着个大喇叭喊让大家别侥幸逃票,等会儿上了车还要查票的,一旦发现逃票,双倍罚款。
武汉是大站,许多人到那儿转车,因此多的是人上下车。
过道上和门口全是各种口音的老乡,冬天什么味道都有,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好歹还有个坐票,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只有站票,硬是和他们挤在一起,人家哭惨喊累,也不能把人赶走,只好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挤了一夜并一中午到武汉,下车的时候万云双腿都要站不直了。
周长城单手扛着两大袋行李,另一只手用掐的力气拉着万云,怕她被人挤走。
万云有点后悔,回什么县里,非要挑春运这个时间坐火车,真是活受罪!还连累城哥跟她一起熬了一夜!
出了站,夫妻被空气里的冷意冲得打了个冷颤,多久没过过寒冬了,两人一刻也不耽误地找地方修整,他们已经不是那对连五毛钱一碗的热干面都舍不得吃的穷夫妻了,从大门出去,四处看,找个看起来过得去的宾馆,出示证件,要了间房,再要了两个热菜,准备休息几个钟头再去买回平水县的票。
到了武汉,人就相对少了很多,且这里到县里的票也是充足的。
吃过饭,周长城找服务员要了壶热水,用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装了水,扯着塑料袋坐在床上齐齐泡脚,万云提着那塑料袋的耳朵,撸起裤脚,双腿泡在温热的水里,笑得不可抑制,倒在床上,在广州积累的郁气渐渐散了出来,笑出眼泪:“城哥,你真会想办法!”
周长城耸耸肩,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宾馆里又没有脚盆,洗澡的话又太冷了,泡泡脚就行了:“小心点,水别洒出来了。等会儿你在屋里睡觉,我出去买晚上回去的票。”
万云笑够了,这才坐起来,脸上有种跟从前一样的光彩,眼睛里都是晶莹的笑意:“一起去吧,是我说要回县里的,哪能让你一个人去排队。”
周长城就亲了她一口:“还是我的小云好。”
夜里,他们两人买了几盒方便面和火腿肠,终于坐上了回平水县的火车,周长城加钱买了卧铺,总算不用跟人挤在硬座车厢,只需睡一觉就能到平水站了。
昨晚从广州到武汉,车厢里都是人,吵闹又充满了味道,两人全身心抵抗这种环境,根本没有心思说话,又要顾着脚下的两袋行李,也不敢睡死过去,现在坐在下床的卧铺,又经过下午在宾馆的修整,才算是活过来了。
万云看着火车站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想起他们第二次坐火车到广州的那日,问道:“城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在这儿遇到个看面相的老头儿?为了骗口吃的,他先说我们会大富大贵,后面又改口说命中定有小成。我现在想想,真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周长城也很感慨,没想到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火车全线提速一轮,车站都变了样,更加新颖现代,他搂着万云,把脸颊蹭在他头上,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记得,跟昨天的事一样。”又捏了捏小云的耳朵,“会的,小云,我们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生活。”
万云转过头,不管是否在车厢里被人看着,只是伸手抱住周长城的腰,这一刻,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只要有城哥在,她就是幸运的。
夜晚行车,车厢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显得黑夜更安静,空气也越来越冷,火车往更北的地方驶去,周长城和万云两人迟迟没有睡着,两人拥着一床被子,思绪发散着。
他们已经有好多年没回老家了,竟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
不论是周长城还是万云,都在平水县长大成人,他们对县里是有亲近之感的,可老家能让他们留恋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姐姐姐夫、师父师娘都搬到了市里。
万云跟娘家人的隔阂向来很远,嫁出去之后,也就只回了一次娘家,后来就去了广州。她说想娘了,是真的想了,可又觉得缥缈,因为爹娘并不那么真心地珍爱她这个女儿,即使见上了面,也是陌生大于温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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