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城在桂老师面前不敢放肆:“我是想着,在昌江待了这么多年,也积累了点经验,如今又有孩子,总该为小孩的未来打算一番。”
“嗯,这也像话,男人养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桂春生倒不是责怪他不言不语就做了这件事,如他这样,即使在跟桂世基桂世明分开这么长时间,但儿子们结婚读书,该出的钱一样也不少,“有了工厂,以后和人谈订单底气也足些。过年前,我们回一趟广州,我在番禺有块地出租,租户是专门做排插的,你带上名片,问问人家有没有生意可以给你做。”
真是谢天谢地,周长城双眼发亮,看着桂老师:“好!桂老师,您真是我和小云的贵人!”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桂春生笑,但又叮嘱,“这次你们不找我开口,也很好。那往后就记住,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自己灵活变通,想办法顶住,就当自己是完全没有退路那样前进。”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周长城和万云真有需要他帮忙的,桂春生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一家人坐下来,其乐融融吃了一顿饭,对这个新云城的制造厂寄予厚望。
第二日,万云终于“获准”能去一趟餐厅了,这个“准”就是桂老师和阿英姐的首肯,他们还是坚持要她穿上厚衣服,带上帽子才能出去,产妇虚弱,生完的几个月总是要更小心的。
快餐店的生意还是没有完全跟上来,因为店铺处在工业区和民居混杂的地方,外地人多过本地人,这里跟广州的工业区也有类似的情况,就是快过年了,来打工的大多都回老家去了,人流量在变少,万风有时候都担心这店能不能支撑到明年。
但万云和胡小彬都让他好好做事,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看过店里一切如常,后厨有胡小彬盯着,前面有万风,账目也还算清爽,万云放心不少。在家待久了总想出来,可出来不到两个小时,她又惦记着家里的小家伙,也不知道阿英姐有没有好好带着那小屁孩,看完这个月的账本,很快就准备回家去了。
回去之前,胡小彬对万云说:“云姐,彩霞今天就过来了,她说过来后,想到你家里去看看你和小孩。”
“好,你带她来就是。”万云现在并不是每天都会出门的,周之慎月份小,时刻离不了人,阿英姐有时候反应慢,桂老师也不能时刻盯着孩子,要是分离的时间一长,她自己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让她休息好再过来也行。”
彩虹说她在阿火那地方搬菜,干的都是力气活儿,恐怕人也憔悴。
隔日,桂老师在逗孩子,万云在清理今年要报税的账本,阿英姐在厨房摘菜,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胡小彬带着林彩霞上门了。
林彩霞果然瘦了许多,整个人的脸色发黄,头发也颇为干枯,倒像是万云第一回见到的那个黄毛丫头,这小姑娘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了?
阿英姐去开的门,一开门就欢声叫起来:“阿霞!你来了!快进来吧!”
“阿云,小彬和阿霞来了。”现在阿英姐是万云的住家保姆,不叫老板,开始叫她名字以示亲近。
万云放下手上的纸笔,从书房里走出来,笑着看向略微局促的林彩霞:“来了?快进来喝茶,中午就在家里吃饭。”
“云姐。”林彩霞的声音怯怯的,手上还提着一袋水果,“我给你买了橘子和苹果。”
万云接过林彩霞带来的水果,谢过她,让她进门来:“都是熟人,别太拘束。”
胡小彬只是把林彩霞送过来认个门儿,他还要回餐馆去上班:“云姐,那我就先回去了。彩霞,你知道坐哪路车回餐馆吧?刚刚跟你说过的。”
“知道的。”林彩霞赶紧点头,又带着点巴巴的神情看着胡小彬。
弄得胡小彬在万云面前也有点不自然起来,一本正经说:“你们慢慢说话,我上班去了。”
这是干嘛?万云微微歪着头,却也不细问,不干涉,只招呼林彩霞进屋。
林彩霞进去一楼客厅坐着,见了长辈喊人,瞧见养得白白净净的周之慎,一眨眼就喜欢上了这小孩:“云姐,你的孩子真可爱,跟你和长城哥一样,都是漂亮的人。”
桂春生看万云有客人来,便自己进书房去了。
万云给林彩霞倒茶水,还好,只是形象有点受损了,但听她说话,过阵子还是能把活泼的个性养回来的,笑说:“你要不要抱抱他?可沉了。”
“好呀。”林彩霞双手接过万云的杯子,放在一边,又抱起周之慎,谁知这小屁孩竟还晓得认人了,不是日常抱习惯的那几人,他身子扭扭,憋红了脸,开始扁嘴哭,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了,吓得林彩霞赶紧把人交还给万云,忽然又低落,“小孩子也不喜欢我。”
“胡说。”万云把周之慎抱在怀里,拍拍他,小孩还是哭了一会儿,但声音很快就小下去,眼皮耷拉,“你看,犯困了,小孩子睡觉前都是要哭一会儿的。”
林彩霞又开始了刚进门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万云抱着孩子跟林彩霞说话:“要抱久一点,等他熟睡之后才能放下,不然一落到床上就哭。”
林彩霞也打量着万云,云姐也变了,以前总觉得她做事情风风火火,现在变得温婉柔和,说话的语调也是软乎乎的,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微微哭泣:“云姐,你是不是跟我姐有联系?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万云怕林彩霞的哭声吵醒周之慎,便把小孩交给桂老师,这才出来跟这女孩儿说话,给她递了纸巾:“是你姐让我把你叫过来的,但是她没说让我告诉你,她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不能说。彩霞,来了我这儿,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工作,好好生活。你也看到了,小彬也好,阿英姐也好,都是你认识的人,都不会对你怎么样。”
“云姐,你跟我姐讲,我知道她不愿意回番禺的原因了,再也不会乱劝她,往后我都会乖乖上班的,叫她别担心我。”林彩霞擦完眼泪鼻涕,整张脸看起来更憔悴了。
万云摸摸林彩霞的脑袋,不跟她说林彩虹了,问她:“我听小彬说,你的手受伤了,都好了吗?”
说到这个伤口,林彩霞立即下意识去抚摸自己的左手臂,低着头,似乎不敢与人对视,这个伤疤给她带来了十二分自卑,嗫嗫地说:“都好了。”
工业区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林彩霞在三楼的宿舍里睡觉,她醒来还算早,跟其他人一样惊恐拥挤着往楼下跑,连廊和楼梯口地方就那么大,大家都在抢道,但在接近楼梯间的时候,林彩霞被人一把拽倒在地上,重重摔了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可偏偏人又多,连站起来的位置都没有,还被人踩了好几脚,最后还是有个好心人扶了她一把,把她从地上拔起来,她才能逃脱,等跑到二楼时,火势已经很大了,爆炸声不断,她吓得呆在楼梯口,直到一小块着火的木头看着要直接掉在她身上,林彩霞下意识抬手去挡,就这样烧了个大伤口。
更惨的是,她所有的存款和衣物都在那一把火中燃烧殆尽,最后只能分文不剩回到番禺,想投奔父母和叔婶,结果他们只想让林彩霞白做工,根本不给她发工资,只管三顿饭,对她手上的伤势,都说只要没死人就行了,反正会好的。
林彩霞回番禺后,一直要求报警去找林彩虹,担心她姐真的被人拐走了,但家里的亲戚对此都很冷漠,被她逼急了,还动手打她,甚至要把她也赶走。
后来还是阿火去运菜的时候,看不下去,问她要不要去他那儿搬菜,提前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给林彩霞,林彩霞才去医院看的烧伤,但随之就留下一个吓人的伤疤,之后不论多热的天气,她再没穿过短袖,一直是长袖遮掩的。
胡小彬从老家回到广州后,辗转联系上林彩霞,看她可怜的样子,这样抠着寄钱回老家养老人和弟弟妹妹的男孩儿,还给她留了两百块钱,让她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至于两个人是否有暧昧的感情,或许有,或许没有,随着胡小彬来了深圳,这份情义也如同夜里停泊在岸边的小船,在晦暗不明的渔火中,一浮一沉,若有若无。
林彩霞擦干泪:“云姐,我往后就跟着你,我会好好工作,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万云答应了林彩虹,要好好照看她妹妹,便说:“认真工作是一定要的,等休息的时候,你去看看宝安的夜校,学一门技术,像我之前就去读了会计班,小彬是学厨,我弟弟万风你应也见过了,他是学修车的。你去看一看,能学什么。学费的话,我先替你垫着。”
林彩霞抬起头,似乎看到新希望,但很快又低下去,自嘲:“我连初中都没读完,能学什么呢?”
“彩霞,你还小,不要这么早就放弃自己。”万云最不想听的就是这种话,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该自轻自贱,“你想想你姐姐,跟你一样的出身,人家也能把事情做起来。你在我这儿说两句丧气话就好了,但出了这个门,就一定要昂起头来生活,架子不能倒!知道吗?”
“嗯。”林彩霞泪流了满面,用了十多张纸巾,只重重地点头,“云姐,往后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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