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不用担心。你也照顾好自己,两个孩子读书不要落下,你刚转地方,生意要是有不趁手的,经济方面不用担心,铜锣湾那间店铺的租金,我上个月已经让律师全都转到你户头了。”桂春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现在确实也过着很平和的生活,“今晚阿城阿云带着之慎过来吃饭了,家里很热闹,我并不孤独。”
桂世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爸爸,我和阿城说两句话。”
周长城接过桂老师手上的话筒:“大哥,我是长城。”
“阿城,麻烦你,替我多多照看爸爸。”桂世基不是那种完全不顾老父死活的人,人到中年,他有自己的身份束缚和思想桎梏,“多谢你了。”
周长城握紧话筒,看跟裘阿姨言笑晏晏的桂老师,其实桂老师现在手脚灵便,脑子反应也灵敏,根本无需他人多余的关照,不过他还是做出自己的承诺:“大哥,放心吧,我会的。”
这个国际电话没有说很久,话费很贵,通话不易,人的感情也是,若是不记挂,是很容易散的。
那一夜,整个深圳无眠,整个神州大地沸腾,这是属于全体中国人的豪情之夜。
就是周长城万云他们,都是熬到两三点才睡过去的,心中溢满了骄傲与满足。
第二天众人自然睡晚了,反而是平日总是赖床的小懒虫之慎先醒来的,他叫不醒爸爸妈妈,就跑到客厅里玩玩具,直到爷爷起来,才跟着刷牙洗脸,喝了半瓶奶。
一家子洗漱过后,说好今日到荔枝公园邓公巨幅画像前去献花,献花后再去喝早茶。
跟他们一家人有类似打算的人不在少数,通往罗湖的大道小路都是车和人,周长城转着方向盘,周之慎在后面跟爷爷奶奶拍手唱儿歌,万云则还在接电话跟人说不好意思,今天庆祝香港回归第一日,茶室没开门,请明日再来。
荔枝公园周边停满了车,一路有交警维护秩序,周长城转了好久才找到个车位,停好车后,众人下车,抱着花束前去祭拜这位无缘见到香港回归的伟人。
伟人像面前放满了新鲜的彩色菊花,一层又一次,花束上遍插着中港小旗子,携老带幼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也有不少人拥抱着哭泣。
之慎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许多陌生的大人们,排队在伟人像面前一同鞠躬,小小孩童的他还不知道眼前那位慈爱的老人家给他开辟了一条什么样的康庄大道。
吃过热乎乎的早茶,在公园里逛了一圈,桂老师给小孩儿拍了好多照片,还带着之慎坐了游船,开了碰碰车,等玩累了,夕阳西下,大家才要回去。
周长城万云带着孩子回灵宝村,而桂老师和裘阿姨则是决定明天回广州小住一阵,最近两老在跟几个老友说好要联合书法协会办书画展,忙活得不得了,都没空陪小孙子了。
周之慎玩得满身是汗,万云给他在背后垫了一块柔软的小毛巾,此时正乖乖地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
车子停在家门口,周长城先下来,接过妻子手上的孩子:“把他叫醒,给他洗个澡再睡,身上闻着都馊了。”
没办法,深圳的夏天太热了,七月的天出去走一圈也是热汗淋漓,何况一整日都在外头。
之慎迷迷糊糊洗个澡,吃了半碗肉粥,被爸爸喂了小半杯水,又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阿英姐这几日放假,回了老家探亲,所以家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在。
孩子睡了,夫妻吃了中午打包的饭菜,这才有空说起昨天的事情。
“昌江的姚生,在前天晚上坐飞机离开了香港,去澳洲跟他家人团聚了。”周长城昨晚没说这件事,因为提起来也是有点凌乱,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回归前一晚离港?”万云实在不解,“怎么这么突然?”
周长城点头:“对,就是太突然了,所以昌江总部现在一团乱,听赵前进说,叶益豪会被受托维护深圳厂的运营。”
万云好奇:“姚生是普通生意人,又不是什么三合会成员,干嘛临了了才急匆匆地走?那叶益豪怎么没走?”
说到这个,周长城都有点佩服叶益豪,他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见过外面的世界,但最终回到香港,用他的话来说,香港是他共存亡的家,他何必要走?
“不清楚,姚生在生意上有决断,但面对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时也会摇摆吧,是个人都会害怕未知。原来梁志聪就说过他迟早要做出选择,现在恐怕就是做出了选择。”周长城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只能根据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做出猜测。
昨天他拖拉到很晚才跟家人见面,因为月底是昌江给供应商结款的日子,他们还欠新云城一笔十万的尾款没付,周长城听到一些不太好的风声,派人去了趟昌江,自己则是没出面。
昌江的订单多,财务状况良好,除非是外币兑换有时间差问题,这几年几乎没有拖欠过供应商的款,但是这回却是迟了整整一周。
本来若是长久合作顺畅的企业,账款有一两周的缝隙也很正常,谁偶尔没点周转麻烦的时候。
坏就坏在,谣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出来的,有人说姚劲成最近一直在深圳待着,是因为在盘算自己手上的资产有多少,准备要把深圳厂卖出去,卷了国内的钱要跑路,还说他在到处找地下钱庄转钱出去。这种话一传出来,别说是制造供应商,就算是原料供应商一听到,都要小心和昌江做生意了。
但其实姚劲成确实是很纠结是否要暂时离开香港,他的家人早已经去了澳洲,每一日都打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先看看回归后,中央政府会不会再次“打土豪,分田地”,观察一段时间,等安全了再回来。可姚劲成花了这么多钱在深圳建厂,里头是他半生的心血,他怎么会舍得?因此在回归日之前,他经常往返广州深圳,迟迟做不出决定。
而在昌江,所有的超过五万人民币的付款单据全都要姚劲成签字,在财务流程上,他不是放权的老板,这阵子或许是烦心事多,又或许是香港财务人员流失了几个大将,人手不够,有些外币转不进来大陆账户,所以付款缓慢,都在排队等授权。
恰好姚劲成在回归前回了一趟香港,总部人员流失,总要补充些进来,一些较为重要的岗位,他作为老板是要亲自见一见,和人谈谈话的。
而深圳这边有些规模不大,等着昌江付款吃饭的厂子,听到前面的谣言,就疑心他们的香港老板真的要跑,开始派人到昌江堵门,要求优先付款。
其实这些都是他们主观的臆测,一点根据都没有,昌江只是有变动,人力跟不上,并非要赖账,而这些人的到来,刚开始还挺客气,后来就影响了昌江正常上班,弄得每个进出的人都不胜其烦,大热的天气,是个人都很躁动,很快就起了肢体冲突,赵前进还报了几次警。
郭顺是昨日下午才收到这个风声的,他立即跟周总汇报昌江那头出了几起打架事件,说是跟付款有关,周长城一听,客户的电话都不打了,立即翻出订单应收款项,昌江还欠他们十万,本应在一周前付的,现在居然也推迟了,心中不禁有火苗窜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容易开枝散叶,从前在昌江,他就知道姚生并不大看好回归后的政策,万一那个离谱的谣言是真的。。。
说到钱,什么糟糕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昨天下午,周长城自己没去,而是让郭顺和万风两人去了昌江,最好能找个熟人问问怎么回事。
赵前进正焦头烂额带着他强大的保安队各处巡逻,不让那些供应商在前门闹事,结果一看新云城的郭经理和小舅子也过来了,不由抱怨:“老郭,你们过来干什么?嫌我们不够乱吗?”
这话就不中听了,谁被欠了钱赖账,都会愤怒的,何况里头还有郭顺万风的奖金呢!
但大家的交情在,郭顺也没和赵前进推搡,而是说进去找采购,确实要催催付款的事宜,尽管有董孝武的百万订单,可对新云城这个刚起步不久的厂子来说,十万的款也不是小钱啊。
赵前进看他俩儿还算斯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了个口子,让他们进会议室,里头有同事会接待,反正他的拳头并不想对着昔日同事。
郭顺万风二人顺利进到昌江的会客室,里头也有三个情绪不算激烈的同行在,都是昌江供应商,老板们倒是齐齐都没有出现,想来也是愿意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昌江行政的人来给他们几个送了矿泉水,又出去了。
众人一直等到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出面说一定会付款,只说会尽力。
尽力这种话,谁都会说,但哪个人也不愿意听!
不是昌江深圳本地的财务不付款,是他们没有权限,姚生办公室的单据堆积成山,他回香港前,只签了几张有限的单据,只能先付这些。而给各种合作商付款,这些当然是做熟的工作,也知道是必须要付的,但不经过老板的签字,那是违规操作,财务室的人谁也不想背责任。
一直等到晚上快八点,大家坐在会客室,又无聊又饿,都开始有怨言,四处打听签字的姚老板哪儿去了,至少打个电话到香港去问问情况,姚生要是愿意给大家一个交代,那大家得到保证就自行散去,绝不乱来。电话是打过去了,却是个刚进公司的愣头青接的,连个弯都不会拐,那人说姚生已经坐飞机去澳洲了,现在应该还在飞机上,不方便答复大家。
哇,这样的消息传来,谁受得了,这不就是坐实昌江老板跑路的谣言了吗?
郭顺等人自然问现在昌江谁能做主付款,可实际上谁都不能做主,哪怕姚生不实际签字,只是口头上说可以付,深圳财务的打款人都不会这么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