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芝兰琼秀的身影笼罩在由无数道视线织就的密密匝匝的网中央,惊异有之,探究有之,惶惶不安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承曦目色如刀,缓缓划过一道弧线,间或带了一点点温度,转瞬即逝。小狐狸始终扭着头避开,既然他祈求时,未得一个哪怕是安抚的眼神,那么过后,他便不要了。
小殿下一言不发,既未承认,也无人敢将之当做默认。
面上无人有胆量置喙,但大家心底皆明镜一般。这还有何不解之处?无非双修乃至婚约确有此事,可“战神伴侣”这一名头,小殿下无意赐予。
大概不过是男人床榻之上的甜言蜜语罢了,却被别有所图的狐妖当众昭揭。小殿下面皮薄,不屑扯谎,但内里该是翻江倒海,羞愤难当。
也是,谁能猜想得到,形似千年冰霜铸就,惯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小殿下,竟也庸俗到逃不开胯下那二两肉的欲念。而且,殿下眼光颇令人失望,如此其貌不扬的货色也吃得下,不知要让天宫中多少望眼欲穿却不敢妄动的仙娥灵童怅然心痛。
这就好比目睹了一场香艳丑闻,而主角还是杀伐无情的战神殿下。思及此,众人纷纷垂首,恨不能原地消失。大殿之上,似乎喘息都成了如履薄冰之事,宛如凭空生出一只只无形的手扼在诸人命脉之上。谁一个不小心,便要按下引线,成为倒霉的出气筒。
“咚咚咚。”南天门之外鼓声擂起,不多时,传讯官奔至殿前,“启禀陛下,天外天佛修来访,已至天门,请问如何安置?”
天帝回复之前,丹灵真君先行追问了一句,“此次到访的是哪位大师?”自古佛神归混沌以来,佛修事务由四大金刚代理,与天庭交往稀疏,更不曾无帖到访。若仍是四大金刚之一前来贺寿,丹灵真君带人迎接即可。
传讯官略微迟疑,“此位大师面生,恕下臣眼拙。不过,大师自称无名无号,天地一溪客。”
天帝与丹灵真君对视一眼,随后起身,“朝会暂歇,贵客到访,朕亲往迎之。”
天帝迈下陛阶,人群自动分散而开。
“慢着,”容礼不卑不亢,“天庭断案皆是此般敷衍吗?”
乖乖,怎么忘了这个祖宗?诸位神官刚刚松下一口的气息复又吊起,论密辛的隐晦程度,这桩陈年旧案,貌似比小殿下的风流韵事要蹊跷晦涩得多。容礼到底是先战神的私生子,还是天帝不可言说的孽债,抑或其他什么蹊跷诡异的身世?这些不敢诉诸于口的疑惑,在一干人等脑海中打转,眼神里流动。
几步之间,天帝已行至与容礼不过几步的平视之距。除承曦端坐无视之外,殿上一干人等无不半垂脑袋,以示避讳天威。小狐狸全程侧目,目光方向亦不在此处。
因而,此时此刻,这一刹那的视线交锋,无人亲见。
天帝欲言又止。
容礼锋芒凌人。
静静地对视片晌,天帝轻轻叹了一息,“事出突然,待朕回返,再与众卿斟酌不迟。辛苦公子千里迢迢前来佐证,不妨稍作歇息。”他错开眸光,“有劳让路。”
天帝虽仁厚,但积威万年,哪怕是再客套的言语也天然蕴着天地共主的威慑。可适才这几句,竟是显而易见的低姿态。
这……一殿的鹌鹑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一日之间窥到太多秘闻的人,会不会被灭口?
容礼静默少顷,让开半步。
他目送天帝匆匆而去,凉薄的眼眸中满载不示遮掩的鄙夷轻蔑。
“公子,”天帝身边的近侍趋近,“请随我到偏殿休憩。”
容礼莞尔,大大方方地接受,“好。”
改天换日(六)
自天外天古佛神归混沌之后,古佛之位悬空多时。佛莲下界遭难,由四大金刚接回魂魄修养。其精魂于日前苏醒,天帝得到消息后提出拜访,未得应允。
但古佛神位空置,乃亿万年罕见的情况,于六界安定无益。天帝有责任有义务规劝,却始终不得转机。
佛莲曾用法号释真,俗家曾用名段玉。甫化童子之初,于上一任古佛座下侍奉,天帝与古佛论道期间,常常陪侍其侧。彼时,天帝观其佛心至纯,一尘不染,隐隐有无量圆满之象。然则,早已堪破万端的古佛却难得忧心。
他说,“至臻则至性,莲花不着水,日月不住空。”
之后,段玉下凡斩断因果,滞留多年,古佛亲迎而未归。此番再见,天帝观其行止,竟是今非昔比,沧海桑田。
天帝于凌霄殿内室待客,战神殿下在外间等候觐见。承曦坐于神木交椅之上,闭目调息。一个周天过后,殿内依旧未有送客的征兆。
承曦起身行至门前,举起手意欲强行推门,指尖触及门扇的瞬间,又收了回来。他深深地吸气,转身往回走了几步,身后的大门意料之外地开了一道缝隙,丹灵真君侧身挤了出来。
“殿下留步。”真君招呼他。
承曦回头,他本来也没打算离开。不要一个结果,他如何走得开?
“陛下惦记着您这边十万火急,若不是……”他回首朝室内努了努嘴,“古佛衣钵继承事关重大,不然陛下早就推辞开了。”
敞开的门扇之内传出天帝的叹息,“大师可否再做斟酌?”
应答之音潇然无波,听不出丝毫悲喜起伏。虽然面目与凡间那个叫段玉的书生一模一样,但回归天外天的佛莲高僧,岂念凡尘。
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陛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