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殿下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东海公主瞧不上,玉姿芳容的仙子也不要,这战神殿下莫不是个六根清净,意欲成佛的?”
先生故弄玄虚,“何止这两桩,凡此种种前赴后继,不胜枚举。后来,天宫渐渐传出揣测,说小殿下若不是情有所钟爱而不得,那弄不好就是……”先生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有人未听出弦外之音。
“这都听不出来,当然是……”前桌一猥琐男子嗤嗤贱笑。
“啊?不会吧?”
“先生,是那个意思吗?”
说书先生老神在在,“所谓难言之……”
“啪!”小狐狸忍无可忍,拍案而起。他还来不及开口骂人,只见茶馆棚顶交错的一道细梁突然从中断裂,一下子砸过来,正落在最前方无人就坐的茶案上。噼里啪啦,杯碟狼藉,碎裂的瓷片迸溅,吓得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老先生一骨碌钻到了桌子下边。
一阵人仰马翻,虽无伤者,也无人再有兴致留下。
白隐玉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随着奔逃的人群离开。他环顾一圈,门前已没了人影。
他百无聊赖地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巷,挑了间像样的点心铺子,买了几包荷花酥。又路过布料庄子,一边看着价码咋舌一边扯了几尺最好的料子,给虎头虎脑的三岁娃娃裁衣裳用。
难得下山一趟,他准备串门去。
自打他回到下界,也过去几百年了。以前不觉得难过的日子,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岁月中显得格外漫长。他最开始仍打算按部就班地卖酒度日,也算有个长久的营生维持。可总要带着帷帽面罩遮遮掩掩,显得鬼鬼祟祟,不得信任,自然也生意寥寥。后来,他干脆就扔给了苍凌,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可余生漫长,总要寻些趣事来做。于是,他又开始就近琢磨人间六道轮回。彼时,他之前打过交道的凡人早已作古,难免令人心酸唏嘘。他循着转世的魂魄兜兜转转,倒也颇有趣味。
最先遇到的便是那坑蒙拐骗,一辈子大概只不幸言中过一回的臭道士。这人辗转十世,做过赌徒,当过贼,偷鸡摸狗翻过墙头,也落草为寇下过大狱,总之生生世世都是个不靠谱的。好巧不巧,这一世刚好投生于此地,再次混成个不着四六的神棍。小狐狸穷极无聊,将他带回山里管吃管喝,美其名曰为民除害。隔三差五便磨着那道士算一卦,皆是捕风捉影胡诌八扯,无一例外。
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有些事,大约便只是巧合而已。
时移世易,哪来的藕断丝连。
就譬如适才听书的茶馆,几经变迁,早已不是当年的景象。那一代传一代的说书先生,非是转世轮回,但实打实的血脉相承,又怎样?还不是信口开河,为了哗众取宠,越来越不像样!
小狐狸心烦气躁,需得逗孩子乐一乐,洗洗遭了污浊的耳朵。
他拎着一干物件,快步往镇子边上的私塾走。那里的私塾先生姓柳,取了镇里首富马家的姑娘,在隔壁开了个书画铺子,堪称琴瑟和鸣的夫妻档。他偶然邂逅之初,也曾骇然惊诧,这人世间的缘分着实说不清道不明。
“老板娘,”白隐玉拐进铺子高喊,“把我干儿子抱出来瞧瞧。”
马姑娘闻声从后院转了出来,“小声些,刚睡下。这小魔头恁地生龙活虎,可熬死个亲娘。”熟稔的泼辣口吻,听着心里舒坦。
小狐狸放下东西,大咧咧地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清水咕嘟咕嘟灌下去,可比刚才那碗茶爽口得多。
他一抹袖子,“我说给我抱回去玩几日,你还舍不得呢。”
马姑娘睨他,“你一个形单影只的小伙子抱个孩子回去,成何体统,以后还娶不娶媳妇了?”
“你管我,我才不在乎呢。”
“小玉来了。”门外传来招呼声,正是那柳先生下学归来。
白隐玉抿了抿唇,心下琢磨,来的不巧,赶上休沐半日,又得瞧这夫妻二人甜煞旁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未起身回话,老板娘先一步上前,“砰”地一声,将自家夫君大力关在门外。
王八配绿豆
这夫妻之间的矛盾纠纷,外人甚难插嘴,何况他一个虽活了上千年但无家无室,在外人看来完全懵懂无知的少年。
不过这马姑娘,不,是柳夫人,小狐狸总也改不过称呼,对方也大大咧咧不在乎。这姑娘心直口快,又与白隐玉一见如故,拿他当弟弟交往,亦不避讳。三言两语絮絮叨叨,就把那点儿糟心事儿抖露了个干净。
说白了,就是婆媳矛盾。柳家没有婆婆,却有个比婆婆还要难缠的大姑子。
姐弟俩年幼失父丧母,多年相依为命,那柳大姐早些年吃尽苦头,也做了些不正当的营生,才将弟弟拉扯大,且读书成才。
二人成亲前,马家瞧不上这样身家贫寒鄙陋的亲家,着实闹得很凶。但无奈独女寻死觅活铁了心,也只得妥协退让。
这一段与许多许多年之前何其相似,白隐玉心知肚明。但他每每还是喜欢听马姑娘唠叨,就像是在提醒他,某些久远的过往实实在在发生过,非是他天马行空的梦境。
婚后,新妇与娘家堵着气,往来寡淡。但大姑子住得近,隔三差五总要串门。这位柳家大姐是个大包大揽坐不住的,也不是很看得上大小姐作风的弟媳妇,总免不了多管闲事指手画脚。一个饱读诗书的娇小姐,一个市井磨盘滚打的老姑娘,即便互相理解迁就,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那柳小哥左右为难,试图刀切豆腐两面光,经常受些夹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