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听起来太稀疏平常,再加师尊旧识的身份,楼望忍不住问他:“师尊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老翁笑看他一眼,揶揄道:“你心里不门清吗?独自偷着乐吧。不过确实,你是顾舟那么久的岁月里,唯一的特例。”
老翁的话简直说到楼望心坎上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先前在河底时的悲凉,在听见“特例”二字时,顿时烟消云散。他弯了弯眼睛,思念越发浓烈。
楼望问老翁的名字,老翁捻着胡子,笑眯眯道:“好久都没人喊过我名儿了,我都忘了。不过我记得,我是西州的。”
楼望说他也有个好友,是西州佛子,只不过性格比较跳脱。
老翁回道,那等对方逝世后,他来亲自送送这位与众不同的佛子。
在别人还活着的时候就谈论逝世后的事,这是大不敬的。如果让解无忧听见了,他保准会让三七恶狠狠地啄他俩一口。可他不在,两人似乎也都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天来。
小舟又漂泊了好一会儿,楼望渐渐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时不时环顾四周,可惜到处都空无一物,景物没有太大的变化,他们仿佛还停留在原地。
楼望道:“老先生,还要多久才能到时空门?”
老翁瞥了他一眼,便知晓他是想早点出去,早点见顾舟了。
老翁故意拉长声音,道:“唔大概还要飘五六个时辰吧。”
一听见这个答案,楼望表情都凝滞了几秒,然后很快恢复如初,说出的话却带着暗暗的急:“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小舟飘快点儿?外边的时间流逝和这儿一样吗?”
老翁一一回答:“舟的速度是固定不可变的,我也没法子让它飘快点。至于时间流逝啊……来了魂渡河后,我就再也没出去过了,哪知道这些啊。”
这骗小孩子的语气,楼望也不是个傻的,一听就听出来了。
他颇为无奈道:“老先生就别逗趣我了,我这不,还要解凌微散吗?哪能多拖时间。”
这确实是其中一个理由,但还有一个能让他焦急的理由,便是楼望想出去,拥抱顾舟。
摆渡的老翁眼底鎏金暗光一闪,他笑了笑,也不逗他了。他将舟向岸边靠,取下聚魂灯递给楼望,要他上岸,自己却还留在舟里。
楼望一接过聚魂灯,便感觉自己和灯那若有若无的联系。
顾舟曾提着它,来这找过楼望的三魂七魄,所以灯也知道了楼望魂魄的气息,在浩荡的河水上,带着摆渡的老翁找到了淹没在河底的楼望。
岸上一一坑,楼望看不出是人为还是天成的。
老翁指示道:“你把灯打碎,摔进坑里吧。”
回去的门就在手上,楼望很焦急,可他看着舟上的老翁,没立即动。
楼望问:“老先生不一起吗?”
老翁摆手:“回不去的,我已经死了。”
魂渡河幽暗,除了河水的那一点白光,就剩那盏聚魂灯还在发亮。
楼望怔怔地看了老翁,回过神后,他道:“谢谢,您多保重。”
老翁笑道:“能在这个时刻还念着我,也算是不枉我载你一程。就此别过吧,希望以后我们永不再见。”
就此别过和永不再见,在别处是相看两生厌才会说的狠话,在这却是最衷心的祝福。
愿君往后长久无忧,与爱长守。
魂渡河不是个好地方,里面离别太多,不舍太多,遗憾太多,愿君远离。
老翁和他的舟一样,漂泊在尽头未知的魂渡河,楼望不知道他为何会成为摆渡人,又为何能保持清醒,他不知在老翁说出那句祝愿后,他又该如何答复。
于是楼望干巴巴地应了声,道:“愿尔守得河开,见晓天光于某日,孤寂不再。”
聚魂灯安静的燃烧,楼望心一狠,将它摔碎在坑洞。琉璃渣子铺了一地,却又仿佛怕琉璃渣扎到人,很快就虚影闪闪消失,变作了微黄星光,在不大的坑洞汇集成一扇门。
时空门的光要比聚魂灯亮多了,楼望最后看了眼老翁,这一回,他想起了自己是在何处见过对方了。
他在老翁的目送下,踏进了通往人世的门。
回来
楼望睁眼时,入目便是顾舟那一张包含紧张担忧的面容,他听见顾舟问:“飞霜可有不适?”
楼望此刻正被顾舟半抱在怀里,底下还垫着张软垫。他眨巴了下眼睛,不顾还有点昏沉的头,猛地扑到顾舟身上,两脚环住顾舟腰身,双臂攀附上顾舟的肩颈,以一种亲昵姿势,用头蹭了蹭对方的脸,他说:“师尊,我爱你。”
他在魂渡河里讲不出的回话,现在就讲给顾舟听。那句没有回应的爱语,现在楼望给了最真切明白的回答。
楼望埋在顾舟颈窝里,在心底默念:师尊在原地等着就好,我要自己回来。
风筝甘愿被线那边的人控制,这样他才有归宿。
楼望心甘情愿做顾舟手里的风筝,而不是没有意识的傀儡。
他喟叹,温热的吐息洒在那一小片皮肤上,顾舟感觉有点痒。
直白的情意诉说一下子冲得顾舟找不着南北,他不太懂楼望怎么一醒来就如此迫切的表达情意,但顾舟还是抱着他,吻了吻他的眉角。
顾舟不像楼望那般热切直白,他以行动表明自己,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抚过楼望的脊背,任由楼望趴在他身上。
等楼望终于舍得抬起头时,他又啄了啄顾舟的唇,这才心满意足的扫视四周。
他们还在先前喝酒的那个地方,连摆件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温酒不见了,这儿只剩下楼望与顾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