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极峰?
荆饮月眉心一动,一步踏入阵法之中。
见他身影消失于阵中,秋山君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能不能踏出这一步,就看你自己了。”
阵外,风雪漫天。
荆饮月从没来过上三峰,但他听说过,三峰中天极峰的峰主是一位性情十分冷淡的仙君,大能者的心境能影响周围的环境,人极峰花草如茵,天极峰则常年覆盖着不化的冰雪,入目一片雪白,几棵枯树耸立着,指引着上山的路。
深雪埋过脚面,踏上山道,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漫上心头。
他在漫天风雪中,看见了自己的过往。
春芳楼。
人间四月,芳菲春暖。
花灯初上时,正是楼中开始热闹的时刻。
香鬟云鬓,笑声软语往来不歇,穿着华服的客人路过回廊,见身材瘦小的孩子缩在角落,费力擦拭地上的污迹。
有酒客上前,一脚将孩子身旁的污水桶踹倒,污水浇了孩子一身,顺着沾湿的长发、削瘦的脸颊狼狈滴落。
周围众人见状,哈哈大笑,酒客又补上一脚,将人踹翻:“小野种,谁叫你挡本大爷的路,还不滚开!”
那孩子瘦小得可怜,长发遮住了如墨漆黑的眼睛,浓密的长睫低垂,默默忍受着周围人的嘲笑。
他将水桶扶起来,一瘸一拐往回走。
迎头碰上老鸨,又挨了一顿痛骂,“擦个地都擦不好,小畜生,要你有什么用?你还想老娘供你在楼里白吃白喝是不是,还不赶紧走?”
吐沫星子喷在脸上,那孩子毫无反应,对这样的咒骂似乎早已麻木。
人群中,貌美女子急匆匆赶来,“阿月!阿月!”
她慌张的把孩子抱在怀中,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阿月,你没事吧?”
“香挽,你和这个小畜生留在春芳楼,真是碍眼!”酒客道,“也不知跟哪个野男人媾和生下的孩子,生下来就该在粪桶里溺死的玩意儿,竟然还他长这么大,嬷嬷,你这春芳楼是善堂吗,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收留?”
老鸨连忙赔笑,边给香挽使眼色,让她快走。
香挽却凄声道:“阿月不是野种,他是我和玉郎的孩子!玉郎走时留下了一百金,宫中召他进京授官,他说他得了官身,就来接我们母子——”
“我说呢,嬷嬷怎么会突然做了好人,容忍楼里的姑娘生下孩子,原来是收了人家不少好处!”酒客鄙夷道,“玉郎?你的玉郎,半个月前就和京中指挥使的女儿结亲了!别做梦了,他仕途平步青云,早就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你骗我!”香挽脸上的血色一下褪了个干净,“怎么可能?玉郎明明说过,要回来接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骗你?我才从京中回来,这喜帖我还留着,你自己看吧!”
大红的喜帖扔在身上,香挽颤抖着手打开喜帖,刺目的名姓映入眼帘一刻,一旁沉默的孩子忽然伸手,将那喜帖撕得稀烂。
“阿月!”
“小兔崽子,你敢撕老子的东西?看老子不揍死你!”
苦等数年,玉郎迎娶他人的消息如迎头一棒,彻底击垮了香挽,她在屋里发疯一样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孩子蹲在角落,冷冷看着她发疯。
她猛然回过头来,狠狠掐住了那细嫩的脖子,“你这个孽种,我不该把你生下来!孽种,我杀了你!”
阿月被掐得脸色涨紫,嘴唇发乌,他一动不动,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小小年纪,却冷静得可怕,不呼救也不出声,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她像是被这神色刺激到了,一把甩开他,伏在案上痛哭起来。
就这样消沉了一段时间,老鸨见那玉郎真的不回头了,也不能再容忍她,催着她出去接客,不然就将他们母子赶出春芳楼。
香挽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年后的冬天,她结识了一位谈吐气质破佳的富商,富商对她百般喜爱,金器银器流水般送到她手中,甚至不介意她身边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多久,便说要娶她回家最妾,从此只疼爱她一人。
香挽欢欣鼓舞,觉得终于找到了真心人,高兴道,“阿月,娘要带着你去过好日子了。”
阿月冷冷道:“他只爱你的美貌,等找到比你更年轻貌美的女子,迟早会变心。”
香挽:“你个小屁孩懂什么!他对我是真心的,他不是玉郎那种负心汉,过几天,他就会来娶我。”
数日后,香挽没有等来娶她的富商,而是等到富商的正室夫人闯进春芳楼,将她和阿月拖到了外面的雪地里,毒打一顿,差点打了个半死,而那个自称深爱香挽的富商,从头到尾隐身了,后来再也没出现过。
又几年后,香挽又结识了一个跟玉郎长得有七分像的男子,对方对她温柔体贴,呵护备至,恍惚让她以为玉郎回来了,但很快,这男子就在骗光了她十几年积攒的积蓄后消失不见,香挽终于疯了。
她的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俨然是世上最疼爱孩子的娘亲,疯癫时,动不动就将阿月打得遍体鳞伤,喊着要和他一起死。
对于阿月来说,春芳楼的每一日,都是如此难熬,阿月在这里长到十岁,忍受他反复无常的娘,和楼中酒客的种种刁难,吃不上饭、动不动就挨打,羞辱折磨往往是家常便饭。
他看惯了欢场中的逢场作戏,曲意逢迎,这些人口口声声说着情爱,其实满肚子都是算计,他看惯了人心的贪婪、嫉妒和善变。
在他眼中,这些人的情与爱欲,是如此肮脏,感情只是用来交换利益的工具,那些交缠的肢体和呻吟,令他恶心到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