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又是大雪天。
一家人守在一起过新年是最幸福的。
屋子里满满当当十三个人,十个大人,三个孩子。
“好婆,你给我们讲故事呗!”
梁果果领着笑笑一起趴在邱珍的膝上。
她手上正在叠元宝,逗他说:“讲故事可以啊,但你要用压岁钱来买,一个故事五毛钱。”
果果想了想,豪气地说:“好!”
说着就拿出一块钱:“我们听两个!”
好婆笑的更灿烂,灯光映在她凸出的颧骨上。
“从前有一户人家,姆妈阿爸都去上工了……”
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都被这个野人吃小孩的恐怖故事吓过。
秋华抱着凡凡走来走去,今年做蛋饺的活由晓娟接了去。
河头村的人都知道秋华有了个孩子,叫凡凡。
他们也知道秋华的肚子从来没有大过。
这种事情大家默契地闭口不言,只当这就是梁根和邱珍的外孙女。
晚饭还没开始,大家围在一起吃瓜子喝茶。
梁根从兜里掏出香烟嗅了嗅,淡淡的烟味钻进鼻子里,提神醒脑。
“阿爸,我不想接班。”小华说。
屋子外面静悄悄地下雪,梁根心里结冰,他看看孩子们玩得高兴,轻轻咳一声缓解情绪。
“为什么不接班?”他问。
“我就是不想接班!”小华别过头。
梁根脸上有些挂不住,正巧果果过来,伸着手往他嘴里塞冬瓜糖。
“阿爹,不吃香烟吃冬瓜糖。”
他摸摸果果的头,脸上缓和下来,点头:“好,吃冬瓜糖,你也吃。”
“小华,为什么不接班?你这么没头没尾地来一句,阿爸当然接受不了,你把想法说清楚。”吴新说。
小华向来服姐夫,他想了想,似乎鼓足了勇气。
“阿爸,我想把工作让给小五。”
话一出,全家都沉默了,屋内安静,衬出外面簌簌的落雪声。
梁小华今年十八岁,他的人生是从九岁开始的。
九岁前,懵懵懂懂,九岁后,少年老成。
那年的鞭炮声像一只恶犬追着他的脚跟咬,小华跑过了一年又一年,干脆停下来和那双犀利凶恶的眼睛对视,无从放下。
果果打碎了手中的碗,“嘭”地一下打破了沉默,他小嘴一瘪似乎要哭,晓娟和秋华忙着收拾,一时间添了些慌乱。
梁根清了清嗓子,说:“工作说让就让吗?小五又不是我儿子,厂里怎么会同意!”
小华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也明白阿爸的话,但就是要和自己犟这一口气。
吴新拍拍他的肩膀,他抖了抖身子,懊恼地用手抹一把头。
“那小五怎么办?”他问。
“小华,你负责不了他的人生,有些事情过去了。”吴新说。
“没有,姐夫,这事没有过去,它过不去。”他看着吴新,眼睛里是沉重、隐忍和痛苦。
“我每次看到他的脸,我就害怕,不是因为那张脸本身,是它在提醒我,因为我,毁掉了小五的人生。
没错,如果小五的脸没有烧坏,他也不一定就多有出息。但是现在,他的脸毁了,就肯定没有好日子!”
“小华,”罗珍坐在边上听得认真,终于忍不住开口,“有没有好日子也不是靠一张脸,这个世上不健全的人太多了。
你是个好孩子,这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用总是陷在里面出不来,当初你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
你想帮小五,这是对的,我们都能理解,不过阿爸说的是,没有血缘关系,厂里也不会同意小五接班。
肯定还有别的方法能帮他,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想法呢?”
小华眨巴眨巴眼睛,这倒是提醒了他,这些年来他处处迁就小五,想着法子补偿他,现在还操心起他的工作,结果都没问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