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张居正再深沉,此时已是失惊:“吕公公这话我万难领会。倘是张某有何过错,圣上有何旨意,吕公公请宣旨就是。”
说着,就离开了座席,撩起袍子便要跪下去。
“没有旨意。”
吕芳跟了圣驾几十年,这时又年轻了十多岁,敏捷远胜常人,一步绕过桌子,在张居正还未跪下前就将他搀住了,“咱家这就明说了,阁老,看看这个吧。”
吕芳搀了张居正一把,把张居正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却不坐下,从衣袖中取出了来自草原锦衣卫的密奏,递给了张居正。
信启。
张居正由惊转愣,怔怔地看着内容,迟迟无法回神。
良久,张居正突感腹中难受,刚才吃下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翻了出来。
朝廷、军方,势力、影响力全丢,这内阁辅大臣,恐怕当到头了。
是日夜。
相府挂孝。
……
金陵。
臬司衙门大牢。
开化知县余凯这时的脸白了,汗涔涔下:“部堂大人……”
所有的人都忘了。
海瑞是卸任了南直隶总督之位,但手里还握着天子剑,惩奸除恶,仍有先斩后奏之权。
当海瑞拎着天子剑降临大狱时,整个南直隶,谁也挡不住海瑞想做的事。
海瑞望向充当书办的徐渭,说道:“我不问了,把口供拿过来,让他画押。”
一番审问下来。
这开化知县大包大揽,将治下煤矿爆炸的错,矿民暴乱的错,全归到了自身上。
海瑞连争辩,或者逼问都没有,更没有用刑。
毕竟对面曾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尽管被革职查办,不能以职务相称,对面中过进士,而海瑞只是举人出身,也不能以年谊相称,海瑞对其连称呼都欠奉。
见到徐渭起身,完全没有想到海瑞不按常理出牌的余凯,顿时有些急了,道:“我还有话说……”
在被押解进南京前。余凯,还有那个德兴县知县孙文都做好了顽强抵抗,绝不攀咬他人的准备。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海瑞的审问会如此简单,好似例常审问,根本没在口供中给他表达“忠”“勇”的机会。
仿佛海瑞此来,就是给他定罪而来的。
海瑞只望着他。
余凯自我辩解道:“煤矿爆炸,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这一句不必记录,画押吧。”
前面那句话是海瑞对徐渭说的,后一句话是海瑞对余凯说的。
徐渭把口供拿了过来,将笔向余凯一递。
余凯却不敢接了。
海瑞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杀气:“《大明律》第五款第二条,罪犯不在口供画押者,立杖四十!”
余凯连忙接过了笔,在口供上画押,手却使不上劲,哆哆嗦嗦问道:“部堂大人,若以此口供定罪,我该当如何?”
“开化、德兴两县矿难、两县民乱之事,早为圣上所知,这口供,也会递送京城,交给圣上裁决。
以汝口供,诸罪尽在汝身,为官数十年,贪赃枉法有你,矿难生,虽不是伱点燃的火,但让衙役赶矿民下矿,致使数百矿民之死,有矿业司,也有你,矿难生,矿主拒不付抚恤,你不加以劝导,反而收受贿赂,抓捕良民,故意激化民情,引暴乱,这也有你。
无数冤案,会有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特遣钦差前去开化查察,有一桩,便是一罪,有十桩,便是十罪,百桩百罪,千桩千罪。
数百矿民之命,皆因汝而起,其业其孽,皆系汝之身。
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一条矿民之命,就足以杀你一次,几百次,就能杀你几百次。
官逼民反,上愧君恩,下愧百姓,为大明朝律法所不容,汝已然罄竹难书。
贪赃过百万,就是圣律族诛,加之数百条生民之命,加之山河社稷动荡。
待口供上禀圣上,汝之九族,已有取死之道。”海瑞漠然道。
嘉靖四十年以前,大明律为第一律法,嘉靖四十年及今,圣上大律已在大明律法之上。
若以大明律,如余凯之流,不过斩示众,抄家,男眷配流放,女眷打入教坊司。
而以圣上大律,余凯当受千刀万剐凌迟之刑,而其九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几百条矿民之命,会与之一一对应,令矿民及家属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