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这东西对平常人来说当然是陌生的,一辈子可能也没机会看上一眼,但是对李泰来说绝对是个司空见惯的玩意儿。
从小就看爷爷批奏章,长大了又看老爹批奏章,现在自己偶尔也批几个没什么正经事的奏章。
尽管见多了奏章,还是难免有些吃惊,不是因为奏章的内容吃惊,奏章还没打开,不知道内容是什么。
奏章的模样就已经足够令李泰吃惊的了,从来也没见过皱皱巴巴的奏章,还是从中间一劈两半的残破奏章。
李泰双手接过奏章,眼睛却一直傻愣愣地盯着老父亲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奏章上。
他轻轻地展开奏章,一字一字很慢地往下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半朝的人。
他也很无奈,奏章上说的那些事,他无可辩驳,确确实实都是李泰干的,他没有办法说跟他没关系,他能说他不是李泰吗?
看到最后一行,他才知道这个奏章是高季辅写的,上面没有回批,他抬起头,勉强扯起一个生硬的笑容。
“阿爷何必动怒?人家说的也都是事实。”李泰把奏章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奏章是从东宫搜出来的,高季辅要参你,你皇兄才要杀他。”
“啊?”李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又转头看向那个奏章,伸手拎了拎,问道:“这是皇兄砍断的?”
李世民就轻轻地点了点头,微眯着眼睛盯着他。
“嗐!”李泰把奏章摔到桌子上,胸膛起伏得很明显,气息不稳地说道:“皇兄真是大错特错了,这根本就无须理会,让他早朝上本就是,我相信阿爷自有公断。”
李泰这句话说得好,说得李世民老怀大慰,儿子最信任的人当然应该是爹,何必拦他?
让他告就是了,在人家老子爹跟前告人家亲儿子的状,这智商本身就挺招笑的。
“你自己都承认全是事实,朕该如何公断?”
“儿也无数次地反思过,我从前的确是恃宠而骄得太过了,我下定决心改头换面,今后一定恪守温良恭俭让,力行仁义礼智信。至于过往的错事,阿爷如何惩戒,我便如何承受,并无怨怼。”
“嗯,”李世民没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而又问道:“你皇兄那边,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李泰毫不犹豫地说道:“严管重罚。”
“嗯?”李世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以为李泰会很感动,会抓住机会恳求不要责罚李承乾。
没想到李泰的态度突然拐了个直角弯,李世民忍不住问道:“刚刚你不还要替他求情呢吗?”
“两回事,舅姥爷那边我可以替他去求情。”李泰坦然地说道:“但是他犯了错必须得有人管教,起码得让他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不然他下次还会犯同样的错。”
李世民看李泰一脸的认真,他笑着说道:“那你说说看,他错在哪儿了?”
“一,于公而言,太子并没有阻止臣子上奏章的权力,他不该仗势欺人。二,于私而言,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他偏选了最不可取的一种,他不该如此失智。”
李世民忽然对李泰的观点产生了兴趣,便问道:“那你说他应该如何做呢?”
“治水当疏不当堵,流言四起的时候靠掩盖是没有用的。他既是为我好,就该把这些事摆到明面上来,我有理替我讲个理,我没理替我赔个情,这才是兄长该做的事。”
李泰很平静也很认真,他必须要让李世民知道他的能力和眼界在什么层次上,好钢得用到刀刃上,胭脂得往脸上擦。
有才华得找适当的时机在领导面前展示,一味藏拙会让人以为你是真的拙。
“说得不错。”李世民的眼中有了赞许的光,青雀果然比高明头脑冷静:“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他若是不想让这个奏章出现在朝堂之上,也没必要大发雷霆,完全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好跟舅姥爷陈述厉害,我相信以皇兄的口才说服舅姥爷并不难。”
李泰确实不太赞同李承乾的做法,不管他是为自己好,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他这个做法都太过于激进了。
李承乾喜欢用刀杀人,李泰则喜欢笑里藏刀地杀人。
“皇兄头脑一热就冲舅姥爷挥剑,还任由他宫院跪雪。这件事要是发酵起来,对太子的名声有极大的影响。就算他拦下了这么个奏章,也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实实地犯不着。”
李世民听得频频地点头,不过他并没有表态要放过李承乾,李泰也没有再替李承乾求一个字的情。
“这件事明天早朝的时候再说。”李世民看天色变暗了,便对李泰说道:“你先回去吧。”
李世民其实不愿意提这件事,他更愿意装瞎,但是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就算没人当面说,背后也肯定都会说。
皇宫里哪有藏得住的消息?高季辅在东宫的院子里跪了那么长的时间,得有多少人见到过?
再说高季辅也不是哑巴,他回家以后能悄悄地一字不提吗?与其等到人人在背后添枝加叶地议论,不如趁早公开,该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只有一次性彻底地解决掉这个问题,才能免去后患。
事情发生的时候,必须要先正面面对,逃避只是搁浅问题并不能让问题消失,反而会把问题复杂化。
李泰没有听话地告退,而是站在原地没动,他思索了一下,弱弱地问道:“阿爷是想明天早朝的时候,惩戒我皇兄吗?”
“对。”李世民没有否认的必要,他不想听李泰啰嗦,于是直接对他说道:“高季辅在东宫受辱,必须得给个说法。”
“这个说法给不了。”李泰坚决地说道:“东宫的脸只能往上贴金,不能挨巴掌。”
李世民撇了撇嘴,无奈地反问道:“不是你说要严管重罚的吗?”
“关起门来管教可以,在阿爷跟前受什么罚都行,在百官面前,太子的威仪不能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