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般将秦姑娘放走,主人若知晓恐怕会不高兴。”
楚流景仍未睁眸,出口的话语声淡得宛如薄雪。
“卿娘并非佯言欺人之人,她说手中并无十洲记,那便绝非虚言。如今你既已得了楚流景,楚不辞当会以十洲记来换我安全,只要计都自六欲门手中取得单家与云家的残篇,她即便有所不悦,也不会对你多加为难。”
罗睺不语,望着眼前人病骨支离的身躯,叹息道:“可是楼主又当如何?您的身子……恐怕已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若无十洲记图眼,即便得了所有残篇,又该上何处寻青阳帝秘宝所在?”
静默一时,楚流景缓缓睁开了眼,望出的视线落在腰间悬系的玉牌上,眸光便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晦涩。
“我总归还有两年时间,倘若醉生花当真存在于世……两年便也够了。”
罗睺未置可否,只将一旁的药碗端过,试了试碗边温度。
“药将凉了,楼主先把药喝了罢。”
撑在脸侧的手放了下去,楚流景伸出手,正要接过汤药,却有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忽然响起,令她微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入耳的声音忽然变得极遥远,似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眼前亦有短暂的昏黑,令她仿佛坠入沉渊之中,周遭一片暗沉死寂。
“楼主……楼主?”
视线慢慢恢复正常,四周声响也重又进入耳中。
发觉身前人神色有异,罗睺皱起眉,沉声道:“楼主可是身子不适?”
楚流景怔然片刻,泛白的唇抿起一分,眼睫微微垂落,片晌,伸手接过了药碗。
“无事。”
罗睺再端量了一阵,见她面色虽仍是孱弱,却的确不似刚刚那般恍惚,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楼主若有何不适之处便与属下说,主人如今恰巧在外,可让她来为您诊治一二。”
“不必。”
楚流景端着药碗,眉目未动地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她方喝过药,便见罗睺又从旁拿过了一碗色泽浅淡的冬酿水。
“这是秦姑娘先前托楼中门人准备的冬酿,临走前她特意嘱咐属下,让属下在您每回服药后送上一碗调好的冬酿水,说是这样便不苦了。”
将碗递给身前人后,她面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神色,喟叹道:“秦姑娘虽瞧来疏淡了些,对楼主却总是关怀体贴的。”
未得回应。
坐于椅上的人目光怔然,被青丝半掩的面容似更显出了一分难以言喻的脆弱,端着青瓷碗的指尖微微收紧,沉默良久,抬手慢慢喝下了碗中冬酿。
温热的冬酿水饮入口中,原本酸苦难言的药味霎时被这味清甜覆盖,早已习惯了汤药苦涩的味蕾仿佛渐渐缓解,甜味漫过,却有一抹深处漫溢的涩然愈加从喉间蔓延开来。
碗中升腾的热气微微濡湿了双睫,楚流景低垂着眸,将喝完的青瓷碗轻轻放于一旁,片刻后,再度响起的话语声低弱。
“让月孛跟在她们身后,若有何情况随时回报楼内。”
罗睺点了点头,“属下知晓,楼主放心便是。”
一名子夜楼门人自外快步走入,手中拿着一纸信笺,俯身低首道:“楼主,干北来信,不周城中并未查到名为沈依之人。”
罗睺叩了叩手,若有所思地看向座上身影,亦道:“这位沈姑娘在楼中这几日,虽看似漫不经意,不曾过问任何事情,但楼中暗线发觉,每日夜深时都会有一只飞隼停于她窗外,不出一刻便再次离去,此隼金睛白羽,当为青冥楼传信所用的凌霄隼。”
听得二人言语,楚流景却似早有预料,神色仍是平静。
“应当是楚不辞寻来的人,若我先前未曾看错,她所用轻功当为踏清秋。”
“踏清秋?”罗睺有些惊讶,“莫非她是……”
楚流景抬了头,墨色的瞳眸宛如极静的夜,暗得不见一丝波澜。
“六欲门以为自己藏匿于暗处,可将所有人算于掌中,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究也不过成了钩上鱼肉。”
她起身走向后院,清弱的身姿渐行渐远,只淡淡地落下一句话。
“贵客将至,令紫炁早做准备,以免怠慢来人。”
“是。”
荒芜破败的图南外城,本该日光明透的城中笼上了一片氤氲不散的浓雾。
一众前来讨伐子夜楼的江湖侠客尽都被困于雾霭之中,先前结队而来的数十人早已不知不觉间四下走散,不时可见有人跪倒于废墟当中,双目紧闭,似无意陷入了沉睡,而面上却显露出不尽相同的苍白神色,仿佛为梦魇所困,迟迟无法自睡梦中醒来。
几道身影寂然无声地于迷雾深处走出,手执判官笔的男子立于高处,望着下方断桥上相互倚靠的两名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深色。
“距她们入阵已有两日,这飞雪派的乔晚与问水剑派的喻舟竟始终不曾陷入幻境,看来大哥的幻阵也并非万无一失。”
须弥僧微眯着眸,睇他一眼,犹如慈佛的面上显露出了一丝漠然冷色。
“困兽之斗罢了,幻阵内幻相瞬息万变,本就极为耗费心神,即便她二人强撑着未曾陷入幻境,如今也定然精疲力竭,又有何本事再破解阵法?”
男子到底未再触怒于他,只笑道:“大哥所言极是,区区两名女子,又如何能破开大哥精心布置的幻阵。
“眼下青云聚义的各派皆被困在了幻阵内,楚不辞又身中剧毒昏迷未醒,只要这些人全都死于图南城中,想来待消息传回各门各派,武林之中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再将如此罪责尽都推给青冥楼与子夜楼,楚不辞便将身败名裂,世主也无须再忌惮一个人人喊打的青冥楼,大哥这一石二鸟之计实是天衣无缝,真叫小弟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