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邬闻言沉默。
如今的赤华可远非十年前可比。
十年前,除了云浮石州少部分人南迁至赤华,此后好些年再无大规模北人南迁的事例。
不过,近些年随着北方战火蔓延,越来越多的世家百姓往南地迁移。
其中,尤以赤华居多。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赤华州有大江大河,且不止一条。
走水路不仅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最关键的,是可以躲过陆上许多不必要的战火波及。
另一方面,则单纯是因为赤华州的武备了……同样的,这也是太叔家携千万卷珍藏的书籍南下,不考虑其他地方而直奔赤华州的原因。
金沙作为天府之地,照理来说也应是世家们心仪的避难之所。
只可惜,金沙州素来有些排外。
虽只是少部分人的态度,但作为上层统治者,对于全州的影响非比寻常。
故而,除了少部分胆子大的,没有多少逃难而南下的人愿意以一己之力挑战规则,向金沙寻求庇护的可能。
反倒是赤华,长久以来都对于南下而来的世家百姓抱着接纳的态度。
两相对比,大家自然知道该怎么选,要不然入金沙不成反而得罪了赤华,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各地世家的涌入,给赤华带来了各类不同的技术和知识的同时,却也叫赤华原先纯粹的环境变得更加复杂而诡异。
凤一苇现在所说的“赤华如今不止有赤华人”指的就是这些。
人言可畏——
乔家今晚的热闹,与其说是完成一个礼仪的缺憾,不如说是用实际行动堵住悠悠众口。
“呼——”太叔邬呼出一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脑子也就适合读书研学,治国平天下什么的……敬谢不敏。太叔邬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转而谈起了别的东西,“乔家三夫人出身金沙?”
“嗯。”凤一苇点头,“开始我也没发现,直到她身边的侍女靠近她小声交谈,我才注意到。”
“你是说,身上挂着红珊瑚装饰,腰间配了一串银铃铛的那个小姑娘?”太叔邬的记忆力从来不会叫人失望,虽没有特地注意过,但他只要看见过,便能从记忆之中翻找出来,即便是这样的细节也能回忆的一清二楚,“我说那小姑娘行礼怎么怪怪的,想来是乔三夫人从金沙带来的侍女吧。”
身上衣服虽然同乔府上其他侍者一般无二,发饰上也无特殊之处,但身上所配的银铃到底是透露出来了几处不同。
“只能说……她的家人真的很爱她。”太叔邬想到屋外老少,不远千里从金沙而来就是为了确定自家孩子生活可好,不禁感慨出声。
“说起来,金沙的制符之术向来精妙,你怎么不去同人打个招呼,学上一两手也好啊?”
凤一苇轻轻摇头:“凑这热闹?这时候上前搅人清静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再说了,他制符的天赋不就是来自金沙么。
太叔邬同凤一苇这两个人处一起,是有些闲的功夫在身上的。
前者仗着自己记忆出色徒手绘制乔家渡方圆十多里的地图,一边走一遍绘制,眼不花手不抖。
一边绘制还能一边标注,夜色完全不能阻止他的任何动作,搭配白日里各处闲逛记下的东西,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一张详细的地图便跃然纸上,时间越长细节填充得越完整。
后者则是极其奢侈地用绘制好的符纸叠纸船,而且还是纸质的乌篷船,随即捏了几朵指甲大小的火焰放在纸船上,一一放入青石道两旁的小水道中。
二人也不消多交流,各自完成手头上的东西后,凤一苇自觉接过太叔邬递过来的卷轴,借了路边的微弱的烛火打量着这份新出炉的地图。
北司公署在西,更西处是乔家渡的驻军所在地;乔家渡口和码头则是在东北方向,周围很大一处开阔地,方便货物堆积;相对的,乔家渡的南部则主要是百姓集中的居所和集市,而包括乔府所在的东南则是世家和少数富商的府邸。
这一块也是乔家渡最富贵、洁净的街道。
寻常百姓家可没法做到每一处门都挂着两个大大的宣纸灯笼彻夜照明。
而太叔邬手中的炭笔则是收入袖中,取了白净的手巾仔细擦拭过手上的污迹,边走边给自己一路上过度劳累的眼睛按摩放松。
好一会儿睁眼,模模糊糊之中,就瞧见摇摇晃晃的小舟载着微弱的希望灯火颤颤巍巍往前、继续往前。
又过了一会儿,太叔邬才快行两步低下身仔细瞧过,声音之中满是无奈地道:“又是符纸啊?”
“你也想叠?我这还有。”凤一苇悠悠开口,“出来之前带了好几百张出来,足够了。”
太叔邬无奈扶额,只觉得眼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爪子却诚实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几张符纸,欢快地叠起了纸舟,形制同凤一苇刚刚放出的完全不同,手指灵巧、动作灵活,一看就是平日里没少干过。
太叔邬一边折,一边感慨自己着实堕落。
也就是凤一苇这小子近些年绘制符篆的功夫越来越好,要不然他哪能这么败家地用高阶的赤炎符叠纸舟啊。
奢侈,太奢侈了!
“瞧过了,这两个角落有几棵大榕树,这一侧有水井。码头的位置,这一处地方还有几个锚点。还有这个巷子口,开了两道门。”凤一苇说完,又细细看过,确定暂时没有什么补充或者修改的地方,“暂时就这些。”
“好。”太叔邬卷了卷,接过画卷曳在袖中,摇了摇手中成型的小舟,朝凤一苇笑道,“借个火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