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村在郊外,离京城有很长一段距离,马夫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多休息,从日头晌午赶车,到第二天早上天初露鱼肚白,露染大地庄稼,晨光微凉之时,才到了落雨村的村口。
为了不惊动当地的村民,乔云裳和小牧决定下车,走路到涂鱼家中。
可他们也不知道涂鱼家住在哪里,只能等着早起的村民开门,才走过去,一家一家地问。
好不容易问到涂鱼家的方向,天光已经大亮了。
看着面前这个院子里晒着草药,屋外也收拾的干净整洁、瓦片也被修补整齐的小家,乔云裳意识到里面有人居住,不知为何,忽然又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自从儿子出生之后,为了躲避梁儒卿的求亲,也为了保护儿子的身份不暴露,他一直装病待在家中,也不怎么出皇城,竟然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崔降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更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乔云裳越想心越痛,以至于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叩响小院外门。
就在乔云裳犹豫之时,内院房屋的门却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形细瘦、脸庞微黑、头发毛躁的小孩从门里钻了出来,短短的小黑手里抱着一个饱经风霜、带着明显使用痕迹的木盆,随即像是猴一样,熟练地沿着一旁的梯子窜上水缸边缘,抖着手腕,咬着牙关,吃力地用半个葫芦装了半盆水。
装完水后,他才跳下梯子,随即使了吃奶的劲儿,踮起脚尖捧起水盆,摇摇晃晃地重新往屋内走去。
他的衣服松松垮垮,光裤子上就打着三四个不同颜色的补丁,而他的布鞋被黄土沾染,早就被磨破了,也没有舍得换,随着走路的动作,还漏了不少沙石进鞋子里,使他一边走,还要一边下意识使劲儿踢踢脚,把鞋子里的沙踢出去。
“。。。。。。。。”
乔云裳捏着帕子瞧了一眼这个小瘦黑猴儿,见他左不过也三岁大小,开始疑心这是自己的儿子,但又不敢确定,犹豫片刻,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真真。”
他话音刚落,端水小孩儿就停下了脚步。
乔云裳见状,心中更加确定这就是自己儿子,赶紧上前几步,隔着篱笆,再度喊:“真真,我是你娘亲。”
他满怀期待道:“娘亲来看你了。。。。。。。。你给娘亲开门好吗?”
那端水小孩儿这回听清了。
他在乔云裳期待的眼神里,动了动耳朵,随即默默转过身,盯着乔云裳看了一眼,漆黑溜圆的眼睛转动,盯着乔云裳上下打量片刻,随即稀疏发黄的眉毛微微皱起,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并没有如乔云裳所料的那样给自己开门,而是很警惕地径直丢下水盆,然后一溜烟地冲进屋里,像是个一惊一乍的炮仗似的上蹿下跳,脆生生地大呼小叫道:
“爹爹,娘亲,有奇怪的人来了!”
第50章眼睛
“谁来了?谁来了?”
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没一会儿,一张许久没见的脸就出现在了门缝后。
他将湿淋淋的手往大腿上随意抹了抹,无意间抬起眼皮,见是乔云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蔓延上些许欣喜,转头软声喊道:
“相公!相公!郡主来看我们了!”
“什么,郡主来了!?”没多久,门从半开变成了大开,涂鱼慌忙从里面出来给乔云裳开院门,一边开还一边笑道:
“郡主来之前怎么也不给我们先捎个信儿,让我们好好准备招待。这大早上的,站在风里冷,郡主快进来吧。”
乔云裳摇了摇头,随即提裙进去,一进去就朝崔降真的防线走去,视线紧紧落在那小孩儿身上,低声唤道:
“真儿。。。。。。。”
可那小孩儿却并不亲近他,用一脸陌生惊恐的表情看着他,边说边往涂鱼娘子的小腿后面躲,一边拽着涂鱼娘子的衣裳,一边仰起头可怜巴巴道:
“娘亲。。。。。。。他是谁呀。。。。。。。”
听到那小孩喊涂鱼娘子娘亲,乔云裳心里登时不是滋味起来,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那小孩,失魂落魄的感觉又从心里弥漫了上来,恍恍惚惚地没有再动作。
“郡主请坐吧,你们聊,我去烧热水。农家粗陋,唯有粗茶。”
涂鱼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眉眼弯弯,木钗挽起简单的发髻,穿着方便下地干活的粗麻短打,端的是勤俭持家的贤惠模样,唯有眉心一点红痣鲜红,衬的他仍旧如三年前那般清秀可爱。
涂鱼点了点头,将墙下的凳子搬到院子正中的桌边,小牧见状,扶着乔云裳坐下。
小瘦孩儿蹿到涂鱼的身边,紧挨着他靠着,得到涂鱼宠爱地抚摸圆脑袋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乔云裳身上,好奇又疑惑地看着这个穿金佩玉、气质不俗、与农家鸡舍的布置完全不搭的贵夫人。
“这是我儿子,涂献,”涂鱼一句话就把乔云裳整蒙了:
“今年三岁了,皮的和猴似的,天还没亮就去后山喂鸡,搞得脸上脏脏的,他娘让他自己去院里打水洗脸。”
涂鱼用衣袖随意擦了擦涂献的脸:
“献儿,叫郡主。”
涂献忸怩了一阵,才趴在涂鱼的肩膀上,眼角下垂,咕哝着吐出了“郡主”两个字,然后又忽然把脸藏进父亲的后背,不肯再出声了。
“。。。。。。。他是你儿子?”乔云裳人都傻了:
“那我。。。。。。。我儿子呢?我的真儿呢?”
“小少爷一早就去常先生家上课了,这会儿不在家里。”
涂鱼忙道:
“他天不亮就走了,这会子应该快走到了。”
“。。。。。。。走的山路?”天都亮了快半个时辰了,崔降真才走到别人家里,一想到儿子才三岁,就要经历如此艰险的求学之路,乔云裳忍不住心疼: